姜玥倚着车壁暖毡闭目,听谢珲的话题跑到了白鹿书院后山的鬼魅传闻上,再无与沈徵相关的点点滴滴。
她跑了个神,被拽入睡梦中,听得郑素容一声惊呼,“哎呀,你竟然被野犬咬伤了?你那同伴就这么丢下你跑了?真实好没义气的人!”
“那野犬疯得很。书院有一位老师也曾被疯狗咬,得了恐水症,发作时疯疯癫癫,整个甲字班都看见了。我当时只能躺在地上,祈求他跑下山后,还能记得去找同窗们来搭救我,可等到天快要完全黑下去,都没有人来。”
嘉宁公主小声问:“那山里也没有猎户樵夫路过吗?”
谢珲声音放得轻柔了些:“没有呢,书院在城郊,后山就是个荒山,传说原来是乱葬岗,入夜后根本没人敢进。”
他笑笑,低头看自己踩着马镫的右腿,灵活地动了动。
“我当时躺在泥地,一阵阵发晕,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后悔干嘛为了证明自己胆量来后山探秘,把命搭在这里,后来隐约听见有车轱辘的声音,是沈徵推着个小板车来了。”
郑素容扒着车窗,惊喜道:“沈郎君来救你的?”
“也不是,”谢珲煞有介事地叹气,“他小板车上装满一截一截砍好的竹子,天色昏暗,我穿墨蓝色的衣裳,道麟没看清楚,车轮撞到我手臂上,没等我大声痛呼,上面许多竹节骨碌碌一齐滚下来,又砸了我一身。”
郑素容目瞪口呆,一旁悄悄听着的嘉宁也愣住。
明明很惨,莫名又有点想嘲笑他,两位小娘子对视一眼,艰难地抿紧了嘴角。
“当然,沈徵还是救了我。”谢珲跟着笑,“他进山砍竹子,身上带着小壶处理意外擦伤的烈酒,替我冲洗伤口,用小板车把我带走。这山路我来时一路崎岖,道麟竟然知道一条略平坦的坡路,将我一波三折地送下山。”
“你都得救了,怎么下山还一波三折?”
“因为……我们后来又遇到了那条野犬。”
郑素容倒吸一口气,连未曾插嘴的房罡毅都侧目过来,视线被马车挡着,只瞧见一点谢珲的发髻尖。
“那条野犬最初咬我时,被我用石头砸了就跑。道麟用火折子点燃枯枝,让我高举照路。那路明明下坡,他推车推得极缓极慢,我一直催促,快同他吵起来了,很怕他像之前的同伴那样,再碰见野犬就跑了。”
“那你俩真吵起来了?后来怎么样?”
“道麟说‘再催我,你自己滚下去’。”谢珲刻意模仿沈徵冷淡的腔调,惹得嘉宁与郑素容轻笑。
“后来我按着他示意往回看,发现野犬根本没跑远,它不敢靠近火枝,始终距离我们两丈之内,一直紧随道麟,若慌张跑起来反而更容易露怯,惹起它的攻击。”
“行至山脚,遇到来寻的同窗才算安全。最后道麟把我送去药庐,大夫说只要头七天没事,就有七八成把握没事。期间我独自在房舍闭门不出,每日茶饭都是他送来的。”
郑素容长吁一口气,神色感慨。
嘉宁也放松下来:“从此就与沈郎君成为好友了?”
“哪这么容易,”谢珲笑叹,“这就是我说揭他短的地方,不过道麟向来磊落,想来也不会否认。”
谢珲目光投向了远处,蓝天上团云堆积,白得耀目。
“那时道麟是经人举荐,半道入白鹿书院读书,君子六艺除了骑射,样样校考都是优等,但成日眉目萧索,沉默寡言,像隔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我们散学后玩投壶蹴鞠,去茶楼饭馆,道麟从来不加入,整天地独来独往。”
“我知道麟家境不算好,要时常帮书院做些杂务减免学资,那次我遇到他砍竹子就是卖给县里编织箩筐器具的商铺。但是我给道麟的钱财谢礼,他一概拒绝了。”
“金银财帛不要,那我去替他做杂务砍竹子,手脚长在我身上,我替他做些事情,他还能凭空抹掉不成?”
“就是这样,道麟才渐渐与我熟悉起来。”
“谢郎君方才说,你腿上被野犬咬伤的伤口,是沈郎君亲自帮忙处理的吗?”
轻轻柔柔的声音,是马车里一直安静的姜玥。
谢珲有点意外:“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姜玥没答:“谢郎君与他,至今相识多久了?”
谢珲:“三年吧,道麟来白鹿书院是三年前的事情。
姜玥眨了下眼,没有再问了。
也是三年前,她与沈徵在平洲县签下了和离书。
第11章 流月峰
公主车架伴着骏马,往北优哉游哉而行。
入了流月峰,到不再适宜车架行路的地势,一行人下车缓步而行,在日中前到来玉衡湖。
玉衡湖三面环山,层层叠叠的山林间,生长树木品种不一,新叶抽芽的日子也不同,是以放眼望去,嫩绿与墨翠错杂,更远处的山峰在重重雾霭下,露出一抹淡蓝。
诸般春色尽染湖面,泛起细波粼粼,绿意万千。
嘉宁公主的随从在湖边搭起遮阳的绣帐,帐前生一堆篝火,架上精细铁锅炉,一旁还有洗刷干净的刀具。
谢珲自告奋勇去湖边捕鱼,势要捕来新鲜鱼儿下锅。
郑素容吃着食盒里的糕点,鄙视房罡毅,“人家谢郎君都亲自去捕鱼了,你好意思在这儿坐享其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