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德坊在西墙根,燕王府在东,两边距离隔得远。
姜玥让银杏去送客,借着花园里挂的风灯,抖开信纸。沈徵写得简洁,连开头称谓与落款都没有,只写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太子高启泰为砥志研思,专心修学,遣散了一大批从民间搜罗而来的歌姬舞伎。
此事乍看之下合情合理,若联系第二件事,太子侍读薛珩被罚禁足府内,思过两个月一事来看,不难看出蹊跷。
昨日马场的事情恐怕还是让教导高启泰的辅臣知道了,让高启泰自行清退歌姬舞伎,不过是面子上好看些。
至于第三件事,是《大暐郡县志》初稿修编完毕。
六殿下想赶在太后诞辰前终校,呈給陛下与太后祝贺。沈徵白日上值,夜里与几位一同编修的著作郎、校书郎、燕王府功曹去赶最后的校对。
姜玥放下心来,专心忙画坊经营的事情,只每日归家,还是习惯成自然地看看那幢竹木搭建的小绣楼。
皇都最炎热的几日过去。
这日惠风和畅,晴空万里,秋山马场前所未有地热闹。
柔软如曼的绿草坪上,立起两侧高台,绕出一圈广阔的场地,前后还拉起彩旗猎猎的帐篷。
各国使臣来贺寿,除了送珍奇宝物,还有不少带了宝马良驹。皇帝高澹少时也爱游猎,着鸿胪寺按往年习俗在秋山马场办马球赛,与皇家宗室、各国来使、文武百官同乐。
观赛高台借着地势,可一览无遗看清整个赛场,上面多是朝臣与武将。皇家宗室与官员女眷被安置在帐篷里,按着各自品级与家中郎君职位高低,分配到的帐篷也不同。
“原本给郡主预备的帐篷与嘉宁公主挨近,但皇后娘娘说郡主要陪黛梦公主,所以您的营帐也在外国使团这边。”
小黄门一路引着她与银杏往另一边走。
外国使团没有像本朝那样讲究男女大防。
姜玥来到这边,满耳异国腔调,入目皆是深眉高目,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黛梦帐篷里只有她的扈从与女侍。
各国使臣太多,鸿胪寺派的通译人手不够,最先紧着陛下皇后那边,其次是重要的国家,分到这边的少之又少。
几人一番比手画脚,姜玥才懂。
活泼爱热闹的异国公主按捺不住,趁着马球赛未开始,撺掇了邻国皇子,一起下去跑马。
姜玥闷坐了一会儿,“银杏,你陪我去寻嘉宁公主吧,她与谢珲的婚礼就在这几日,也不知准备得怎么样。”
银杏从一靠近这片就成了惊弓之鸟,连忙答应她。
行至半途,一个异国侍女来到她与银杏面前。
姜玥避让往右,那侍女也往右,她往左,侍女再跟上。
“姑娘这是何意?”姜玥语言不通,一筹莫展。
侍女叽里咕噜讲了一句话,没等到姜玥反应,伸手直接拉住她衣袖,要把她往一个帐篷里扯,吓得银杏低呼起来,死死攥住姜玥的另一只手。
“她说,她家主人请你到帐内一叙。”
有柔和声线解释,那声线沉而不实,乍一听男女不辨。
姜玥扭头去看,见一身着群青色骑装的高挑男子,眉目生得深邃利落,但皮肤略白,表情有着与大多数异国来使不一样的平和宁静。他骑装上的五彩丝线盘绕成某种花纹,与姜玥在黛梦身上骑装看过的相似。
姜玥晃了晃自己两只手,异国侍女与银杏都松开了她。
她福身行礼:“还请阁下帮忙询问,这位姑娘家主人是谁?为何请我入账一叙?”
男子不用询问侍女:“她家主人是鄂仑国皇子罗挲。”
黛梦这些天与她游玩,也说起过家乡风物与邻面异国。
鄂仑国与蕖丽国疆土相接,语言相近,时常侵扰蕖丽国边陲,烦不胜烦。偏偏两国势均力敌,东风西风轮番压倒。
两国王室之间相见,不讲究汉中的什么面和心不和,都是心情直率,剑拔弩张是常态。
“那请这位郎君转达,入乡随俗,我朝陌生男女初次相见,宜在开阔人多的明处,不宜入营帐私自相见。”
高挑男子转头低语,那异国侍女面上惴惴,不太想去,高挑男子又说了一句什么,她才入了有狼头旗的白色帐篷。
入内没多久,里头传来一句语气明显不快的鄂仑话。
罗挲皇子的声线粗粝浑厚,姜玥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个五大三粗的鹰钩鼻男人形象。
姜玥再次道谢,“阁下是黛梦的皇兄拓已吗?”
拓已皇子讶然:“你认得我?”
“我看你骑装上的图腾与黛梦公主身上的相似,公主说过,还有一个哥哥在等待蕖丽国宝马的马驹幼崽长大一些,亲自运送过来,会晚一些到。”姜玥与他通报姓名。
“我昨日刚抵达皇都,与黛梦汇合。”
拓已皇子稳重温雅,侧目望去鄂仑帐篷,“罗挲记仇,昭明郡主小心为上。”
姜玥被此事一搅扰,也打消了去寻嘉宁公主的心思。
她从这边往观赛高台上看,之前空落落的高台,已坐上许多文臣武将。沈徵坐在靠西边一点的高台,身侧是她在衮州见过的张恕,经常出现在沈徵身侧的谢珲此刻却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