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腿脚不好的女孩子,正由自己的同伴搀扶着,另一条胳膊的胳肢窝下架着一根拐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舞台走去。
台下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李葵一见过这个女孩几次,在上学或是放学的路上,却不曾想过她和自己是同一届。
女孩子艰难地走上舞台后,稳了稳身形,向大家露出羞涩又感激的一笑。
随后她便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她说她叫严悠,可能是因为有点紧张,听得出来她的嗓音微微有些颤抖,但她竭力克制着,脸上还挂着恬淡的笑意。
面对这样一位有点特殊的同学,大家也不好意思再玩手机或是睡觉了,反而支起耳朵听得认真,原本一直窸窸窣窣的观众席变得鸦雀无声。
严悠讲得越来越好了,声音平稳下来,像清亮的泉水一般汩汩流入耳朵。她讲的是自己的故事,算是所有演讲者中唯一一个以记叙作为表达方式的了,其他人都是议论或是抒情。
五分钟好像很漫长,装下了一个女孩子艰苦求学的十年。演讲结束,台下又是一片响亮的掌声。严悠被搀扶下舞台后,主持人也破天荒地多说了两句,说这便是奋斗精神的最佳诠释。
李葵一身后有个男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声对身边的人说:“这是哪个班的啊,也太心机了吧,让残疾人来参加比赛,这同情分不得直接拉满啊。”
“嗐,就是政治正确呗。”旁边人接嘴道。
李葵一刚想转过头,后排又响起一个女生的声音:“你们两个也是够了,学不会尊重可以选择闭嘴的。”
“呦,就你有爱心,显着你了。”
李葵一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有时她想与人争辩,又觉得争辩无用,鸡毛蒜皮地吵一通,改变不了任何偏见,这是她小时候与她奶奶吵架时就意识到的事。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贺游原演讲时说的那句——理想于我而言,就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坚持,若我坚信我是对的,我便一往无前。
她也是这样的人,或者说,她曾经也是这样的人,但现在她不确定了,有时她会希望磨一磨自己的棱角,因为她觉得这样会让她好过一些。
在她决定不参加竞赛的那个晚上,她很想找人大吵一架,那人最好是她的父母,她希望她可以在他们面前撒泼打滚,埋怨他们为什么没有从小就把她就带在身边,为什么没有给她足够的爱意让她有底气去向他们索取。可是她不敢,她只敢在脑海里一遍遍地上演世界大战,她怕她真的发了脾气,他们会把她扔掉。
哪怕她与他们的感情微薄到仅是聊胜于无,她却还是害怕那个“无”。
怎么办啊,李葵一,所以注定要越来越怯懦吗?
她的目光落在严悠身上,停了半晌,又转移到夏乐怡身上。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像刚刚的方知晓一样,变得晦暗了,她不禁想:夏乐怡她也会有烦恼吗?
应该也是有的吧?那她的烦恼会是什么呢?严重吗?
哎,李葵一你真的很无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她烦躁得用手指搓了搓额头,刘海儿变得有些凌乱。
这时,又一位选手的演讲结束了,主持人走上舞台,宣布严悠的成绩:“16号选手的最终得分是——95.23分。接下来有请……”
报告厅内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然后像炸了锅似的:“多少?95.23?这个分是不是比一班的那个谁还要高啊?”
“不是吧,凭什么啊,她演讲得也没好到这种地步吧。”
“就是啊。其实给同情分我们没意见的,但这给得有点过分了吧!”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最后还是陈国明站起身来,冷呵一声:“吵什么呢!”
众人瞬间噤声,却在陈国明转过身坐下后,又凑在一起小声地嘀咕起来。
李葵一看向严悠,她低着头,头发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情绪,只能看到她双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身子似乎想要缩成小小的一团,在人声里彻底淹没。
身后的那两个男生得意洋洋:“我就说吧,这就是一种政治正确啊。某些人不懂还装出一副正义之士的样子,但人家不需要你可怜哦,你看人家得第一了呢!”
“到底是哪个班的啊,以后见到这个班的人得绕道走,这么会耍小聪明。”
方知晓听不下去了,猛地转过头:“你在狗叫什么?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就去最前排找评委老师啊,分数是他们打的。怎么,你们不敢吗?那我只能骂一句欺软怕硬的东西!”
一个男生哼笑一声,像是不屑:“我说你贱不贱哪,怎么还跟既得利益者共情呢。”
“你说她是既得利益者,那么请问她得到的利益是什么?”李葵一还是没忍住,“第一名吗?可是比赛还没有结束,你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而且,如果是她走后门,买通了评委老师给她打高分,那我……”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周方华就扯了扯她的衣角,李葵一回过头来,发现陈国明正回头盯着她,她看得出来,那双眼睛里满是怒气,似乎在说:“李葵一,你真是越来越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