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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萝_千寻千寻【完结】(51)

  眼见樊疏桐这么大了,珍姨还是改不了口,张嘴就是“桐桐”,樊疏桐知她是年纪大了记忆衰退,也就懒得计较,只是有时候被寇海那帮鬼崽子听到,就会笑话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如果是连波接电话,寇海就会故意学珍姨的声音:“叫桐桐接电话塞,问他过不过来耍。”

  珍姨的老家在湖南,那边的方言“玩”就是“耍”。

  这会儿,樊疏桐刚进门,屁股都没落座,珍姨就将一碗撒了葱花的豆腐脑端到樊疏桐面前:“快趁热吃,刚打的,嫩着呢。”樊疏桐接过碗就呼噜噜地喝,连勺子都不用了,珍姨看着他吃就开心,“厨房里还有,要不要再来一碗?”

  樊疏桐抹了抹嘴:“不用了,待会儿要吃晚饭了。”说着拿起沙发上的报纸,一边随意地翻看一边扫视静悄悄的屋子,随口问了句,“我爸呢?”珍姨习惯xing地扯扯围裙,答:“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检阅新兵什么的,晚上不回来吃饭。”

  “连波呢?”

  珍姨指了指楼上,压低声音:“在朝夕的房间呢,下午回来就一直待里面,刚才叫他吃豆腐脑他也不吱声,唉……”珍姨显得一筹莫展的样子,“自从朝夕搬出去,连波整个人就变了,以前挺爱说话的,现在一个星期都讲不了十句,你爸看着也急,派人去学校接朝夕,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樊疏桐放下了报纸。

  “那丫头可真倔啊,拒绝探视,跟老师说是怕影响复习。”珍姨凑到樊疏桐跟前,悄悄说,“我估计连波也去看过,碰了壁,才这么消沉的。你说朝夕这孩子,全家人都把她当个宝,她怎么一声不吭就犯起倔呢?这多伤人心啊,你看看连波这样子,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走路都是拖着脚跟走的,看着就心疼……”

  珍姨平日一般话不多,可一说开了就喜欢唠嗑,见樊疏桐皱着眉头不吭声,gān脆坐到沙发上唠嗑开了:“连波的心思你也知道,瞎子都看得出来,可俗话说qiáng扭的瓜不甜,姻缘这事可是勉qiáng不来的,你抽空多劝劝他,别死心眼,好姑娘多着呢。我就是纳闷,他怎么就那么喜欢朝夕呢?从朝夕八岁来我们家他就喜欢得不得了,朝夕模样是生得好,可她还小啊,现在都才十八,谁知道以后是什么qíng况,要是她在大学jiāo了男朋友呢,连波管得着吗?哎哟喂,这事想起来就麻烦,连波这孩子xing格是温和,可就是拗得很哩,只怕这根筋难得转过来……”

  “我上去看看。”樊疏桐起身上楼。

  刚走到楼梯口,珍姨又叫住他:“哦,对了,下午黑皮来过,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给你送了个大箱子呢。”珍姨指着客厅角落里摆着的一个纸箱说,“这是啥啊,我问他,他说是什么摇摆机,gān啥的?”

  “别管它,我会处理的。”樊疏桐上楼径直走到朝夕的房门口,门是虚掩着的,他敲了敲,没反应,推开一看,连波果真跟个菩萨似的端坐在朝夕的chuáng边,眼神都是散开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秀才,你要打坐就去庙里,咱家不缺菩萨。”樊疏桐没好气地说。

  连波根本不朝他看,端详着手里的一个小泥人,像是灵魂出了窍。那泥人正是照着朝夕样子捏的,是连波送给朝夕的生日礼物,平常摆书桌上,朝夕搬走后连波每天都拿着那泥人儿轻轻摩挲,都给摸得光溜溜的了。他抚摸着泥人朝夕的小脸,喃喃自语:“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她才走的。如果我做错了,她可以说的啊,为什么就这么走了,还不肯见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樊疏桐瞧着他这样子就恨铁不成钢:“你别犯傻了好不好,她走肯定有她的理由,她已经成年了,未必事事都要跟我们jiāo代,你能给她当一辈子保姆吗?”他拉开书桌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打量着憔悴不堪、眼窝深陷的连波,“秀才,你清醒点吧,你必须认清事实,朝夕不属于我们这个家,就算她也喜欢你,理智也不会让她选择留在这个家,她迟早是要远走高飞的。我知道一说这话你又不高兴,可你不能回避问题,她跟我们家有着怎样的恩怨你可以忽略,她会忽略吗?她有没有亲口告诉过你,她不介意过去,她原谅了所有的人,她想留在这里,她说过这话吗?她没说,你能忽略得了吗?”这么说着,樊疏桐又指指自己的胸口,“是我,是我一手造成的恶果,这些年我都没办法忽略,她是受害者能忽略吗?再说她马上就要读大学,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大学里那不是一堆的人来追啊,轮得上你吗?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我知道你从小就跟我们不一样,你是个活在理想世界中的人,看什么想什么都是美美的,以为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可现实往往不尽人意啊,连波……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该面对现实了,别老像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似的,哥哥我很少说你,因为你从来不需要大人cao心,从小就比我听话,正因如此我才很担心你,因为你没有受过挫折,很多事qíng你都想得太单纯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朝夕吗?”

  连波突然打断他,抬起头来,目光透着刻骨铭心的忧伤,绕过樊疏桐,落在了窗外葱茏的树木上:“你以为我真是呆子,书读傻了,什么都看不清?不,哥,你未必真正懂我,你们都不会真正懂我,朝夕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是肯定的,在妈妈带着我来到这个家之前,我经历过什么,你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是说你父亲蒙冤的事吧?”樊疏桐对连波生父的事qíng知道得不多,但大致qíng况还是了解的。

  连波恍惚着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你想听吗?”

  “问题是,你想说吗?”

  “哥,其实我才是个罪人,你明白吗?”

  这么说着,连波的眼眶蓦地通红,下巴都哆嗦了,连带他手心的小泥人也战栗起来,大颗的泪珠滴落在泥人身上,立即渗出斑斑印痕。

  樊疏桐被他的样子吓到,赶紧拿过那泥人放到桌子上,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怎么了,秀才,有话好好说,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动不动就哭啊?说吧,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我都听着呢,慢慢说,别着急……”

  连波狠狠地把左手□自己的头发,扯了一把,哽咽道:“哥,相对于你的罪,我的罪才是最不可饶恕的!多少年了,我从不去想这个人,实在是害怕去想,那就像沉在心底一块碎了的残骸,早已面目全非,我甚至都记不起她的样子了……”

  “你在说谁啊?”樊疏桐没听明白。

  “你不认识,是我小时候遭遇的那个人,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刚好也是八岁,跟朝夕当年是同一个年纪,长得也很可爱,像外国小朋友。因为她父亲是新疆人,在我们家住的附近卖羊ròu串,她的样子就是典型的新疆人,眼睛大大的,睫毛特别长,大人都喜欢逗她,连我妈也很喜欢她,每次在路上碰到都要瞧好一会儿。因为我妈想女儿都想疯了,如果不是我爸被人冤枉离开了部队,家境窘困,也许我现在有一个亲生的妹妹了。我每天放学都会经过她爸卖羊ròu串的摊位,她经常就在她爸的旁边摆把小凳子做功课,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抬头看我两眼。这么说的意思是,我们其实一直都认得彼此。因为我嘴馋,特别喜欢吃她爸做的羊ròu串,省下零钱也要去买。久而久之,她和她爸都认得我了。我听附近的邻里议论说,那小女孩很可怜,因为她没有妈妈,据说她妈当初是下放在新疆认识了她爸的,婚后不久就生下了她,可是她妈是城里人,一心想回城,跟丈夫离婚不成就收拾包袱偷偷地走了,抛夫弃女,不知道去了哪里。很惨的是,她爸没文化,汉语都说得不大流利,找有关部门查找,一直没有结果。我听大人们议论说,其实他妻子是跟别人跑了,连她妻子老家的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可怜的新疆人又怎么会知道。但他不死心,带着当时还不到三岁的女儿四处寻找妻子,一边卖羊ròu串一边打听妻子的下落,从此开始了流làng生活,他们流làng到我们城里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八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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