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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如来不负卿_小春【完结】(37)

  我不太明白,问道:“‘进登三果’是什么?不是件好事么?”

  他叹息着,深吸一口气,平缓地回答:“三果乃出家人修行所能达到的四个果位中第二高之果位Anāgāmin。”他看我依然疑惑,再解释说,“Anāgāmin可译为不还。即是说,证得此果,圆寂后住于五净居天,禅定转深,到了灭受想定,即是解脱,不再还到凡夫的生死界中。”

  他咽一咽嗓子,再深吸一口气,声音却颤抖地厉害:“母亲终得修行之果,跳出轮回,永登极乐了……”

  啊!我终于脑子转过弯来了,他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耆婆,耆婆她,在天竺亡故了……史料只记载耆婆独自离开guī兹,到了印度。然后便再无文字记载,原来是她死在了印度。而这个消息,他才刚刚从盘头达多处听来……

  我呆呆地看向他,难怪他那么悲恸,耆婆对他的一生,影响之大,无人能比。是母亲把他带入佛门,是母亲不愿意他在guī兹受到太多追捧带他到了罽宾,是母亲鼓励他学习大乘,在他二十岁之前,他的一切都是由母亲安排的。耆婆对鸠摩罗炎来说不是个好妻子,但是对罗什来说,她是个好母亲,一个带领者,引路人。

  “罗什,你要是难过……”

  “不!”他猛然抬高声音,语速急促:“我不难过。母亲进登三果,她离家所求的佛家解脱,终于得现。她进入西方极乐世界,从此便再无烦恼,我何来难过,何须难过!”

  他的胸口急遽起伏,傻子都能听出他的言不由衷。

  “罗什,”我轻拍拍他的手臂:“你心里难过是正常的。因为你有爱,你爱你的母亲。那为何,不把自己对她的爱发泄出来?”

  “爱?”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字,仿佛有千斤重量,沉得让他念出颤声:“佛陀说,一切皆空,万物皆空。罗什是修行之人,怎么可以有爱?”

  “佛教讲一切皆苦,老病死,怨憎会,恩爱别,所yù不得,所以苦的根源是爱。如能灭绝爱yù,便能得涅槃,从此脱离六道轮回,进入永恒世界。其实佛陀自己,难道就没有爱yù么?他有妻有子,他也有牵挂吧?他提出灭爱yù,正是因为受过爱yù之苦吧?可是,爱yù真能灭的话,佛陀需要到死时才得解脱么?涅槃,寂灭,作灭、灭度、寂、无生、择灭、离系、解脱,不管有多少种叫法,都是死的同义词而已。只有死,才能灭尽一切爱yù,佛陀自己,只怕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他描绘出一个死后的世界,一个西方极乐世界,以弥补今世为灭爱yù抛弃的种种。可是,为何一定要……”

  “艾晴!”他重重地打断我,颤抖着嘴角,痛苦地捧着头:“别说了……”

  他将头偏过,不让我看到他的脸。月光下他的肩起伏着,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我站起,转到他对面,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温柔地拥进我怀里。他突然浑身僵住,虽没有推开我,却似乎停住了呼吸。

  “哭吧,你是人,你不是神。为亲人难过,没什么不该。想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场。那样,会好受一些的……”

  我轻拍他的背,怀中的他,虽然个子那么高,却瘦削得让人心疼。这一刻,真想化身为耆婆,替她安慰他。

  他顿了好一会,有些局促地伸手向前,用手臂圈住了我。他的动作非常轻,好像我是个纸人,会被捏碎。

  “艾晴!”感觉出他胸膛急遽地起伏,手臂上传来的力在渐增,将我越搂越紧。

  “艾晴!”他再低低唤我,肩上,有些温热的湿,风chuī过,快速冷却,又立刻被新的温湿染上。他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哭了。

  他哭了很久,仿佛这一生从未哭过,此刻,要将积蓄一生的泪一并倾倒gān净。我陪着他一起哭,我们就这样相拥着,直到哭完了所有力气,直到……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都平息了下来。我从没有这么哭过,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靠着他,才不至于瘫倒。他也停止哭泣了,却依旧搂着我,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熨烫着我的心。我,竟如此贪恋这个怀抱,以至于不敢说一句话,怕说出什么就会打破这个气氛。最后,是他放开了我,月光已经隐去,看不见他的表qíng,只听得他缓缓说:“母亲知道罗什心中一直想将大乘传扬到汉地,离开时,曾对罗什说过:大乘教法,要传扬到东土,全赖我的力量。但这宏伟大业,对我而言,却没有丝毫利处。母亲问我,要怎么办。”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qíng绪中,没有说话,呆呆地看他。他顿一顿,接着说:“我回答母亲:大乘之道,利人而忘己。若凭罗什能使佛陀的教化流传,使迷蒙众生醒悟,就算会受火炉汤镬之苦,罗什也没有丝毫怨恨。”的fe母亲在时,罗什还是一个受到jīng心庇佑的天才。他固然聪明绝顶,但犹如温室中的花朵,未经考验。随着母亲的离去,此刻的他,必须依靠毅力来坚持自己的理想了。他的理想,小时候就已立了吧?他知不知道,他母亲所担心的,会在将来成真。他去中原弘扬佛法,付出的代价,是一世的诟病。罗什,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知道你的未来。

  “罗什,母亲虽不在你身边,可是,她会时刻在你心中。当你有艰难困厄时,想想对母亲的承诺,你便能挺过去的,好么?”

  见他点头,我转移话题,希望他不再沉浸于悲痛中。“罗什,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qíng吧,我不知道的事qíng。”其实,转移话题只是借口,我是真的想知道小时候的他。

  我们就这样比肩坐着,听他讲小时候的事qíng:母亲对他的严格与慈爱;诸位师尊,师兄的趣事;在西域诸国的游历;每一桩每一件,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原来IQ200的鸠摩罗什小时也会作弄师兄,背不出偈语也会遭母亲责备,原来他也有童年,我还以为他生下来就一副老成样呢。为了让他心qíng好转,我讲起我自己的家庭,我的父母,我的同学们,我的老板,我看过的书,走过的地方。当然我都转化成他能听懂的语言,没露出什么破绽。

  远处的天山背影显出一抹淡淡的胭脂红,漫天星星悄然隐去,我看看表,已经快四点了,居然坐了一夜。我望向他:“罗什,回去吧。你该去做早课了。”

  他讶然:“竟坐了一夜。艾晴,累么?”

  我摇头。虽然不累,可是身上却有些发冷。那件外套,也挡不住黎明的凉气。

  手被他握住,他的手也没什么热气,纤长的手指磨挲着我的手,我笑了,看他徒劳的摩擦生热。他抬眼,看到我笑,不再磨挲,将我两只手贴上他的脸颊。我的笑僵住了。如洪水冲过,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垮了……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我的手贴在他微带热气的脸上,手心触到微微的扎,是新长的胡须。那一刻,如醍醐灌顶,一道电流从头到脚将我激得浑身战栗。我已经完完全全想明白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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