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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205)

  万人称缪,无改初衷,千膊沉甃,魂思梦忧。”

  他既然“万人称缪,无改初衷”,既然“千膊沉甃,魂思梦忧”,他应当不会在意长公主的容貌和残缺,他应当为长久的相守而真心欢喜才是。为什么?

  她远嫁北燕,他亦娶妻,不过三年而已,恩qíng便烟消云散了么?qíng之翻覆,竟如此之快。当年升平长公主越禁与谢方思相会,“碾墨为酒,赋景成诗”。为了掩饰行踪,采薇还为长公主做了许多绣品赠予后宫诸人。如此看来,连采薇的一番痴心,都错付了。

  若四年前我为他们传信,或许升平不用远嫁;若我不劝升平再嫁,或许她便不会心灰意冷。

  我错了,两次。

  是了,高旸也终有一日会迎娶启chūn。天长日久,他和她,也会彼此真心相待。他会忘记我,忘记“梨花忘典”,忘记蔷薇花下的初衷,忘记马车中的笑谈,忘记易芳亭中、公主灵前的痛苦承诺。

  那么,我是不是该更加迅速、更加无qíng地忘怀?用忘怀来逃避绝望的伤痛。

  数日后,升平长公主回宫了,依旧住在玉茗堂底层的东耳室。

  数月未见,她比出嫁时略丰腴了些,虽经历了理国公府的巨大变故,神色却更见平和淡远。我虽然有些诧异,但见她不悲不怒,心中也甚钦佩。

  这一夜我与升平同坐在庭院中乘凉。她命我坐在秋千上,又叫绿萼在我身后轻轻推着,自己坐在木轮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此时我沐浴已毕,散着一头青丝,只随意绾了一支细细的绿藤在发梢。秋千dàng起,撩起醉人的晚风,沁着凋残玫瑰的最后一缕香气,只觉一丝糙木露水的清气在鬓边缠绕。

  升平一袭水色寝衣,不戴素帛面具,也不用右边的秀发遮住左边的烧伤,甚至连左手的手套都除去了。她在花圃中拣了一支盛开的玫瑰别在襟上,笑看绿萼在我背后卖力地推着。忽然她命绿萼停下,又命宫人将轮椅推了过来,伸出右手,从我头顶拔下一根四寸来长的白发,微笑道:“你还这样年轻,怎么就生白发了?”

  我拈过白发,正是旧年三位公主初丧、高旸来吊唁之时,我伤心qíng逝而生出的那一jīng。我一直留着,想不到倒被升平一气拔去了。早该忘了他,又何必留着这伤心的凭证?遂微笑道:“不觉红颜去,空嗟白发生。[46]红颜华发,便是如此了。”

  升平笑道:“怎么这样老气横秋的口气?你才多大?”

  我低头道:“殿下见笑了。”

  升平退开数尺:“孤才回来这几日,便听说你要嫁给皇兄了,是这样么?”

  我晃晃悠悠道:“这话也传了小半年了。”

  升平道:“孤看你从不去定乾宫,连皇兄赏下东西,你也很少去谢恩。想来你是不愿意嫁的。你既不愿意嫁,这一丝白发又是为谁而生?”

  我倚着洗净的绿萝,微微一笑道:“即使不为谁,这宫里的日子也足以叫人华发早生。”

  升平叹道:“的确如此。”她仰望夜空,缓缓吟道:“忆昔汴舟,碾墨为酒,赋景成诗,惓捲相酬。万人称缪,无改初衷,千膊沉甃,魂思梦忧。”

  幸而她在看天而不是看我,否则我脸上汹涌而上的刹那苍白,是青白月光都无法掩饰的。只听升平幽然道:“这便是当年他托采薇送进宫来的信。说什么‘无改初衷’,终究还是男婚女嫁,各不相gān。这是他的软弱,亦是孤的软弱,都不过是俗世中最无用的一对男女。”

  听她提起此事,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听闻殿下上书请求出家修行。”

  升平道:“理国公府上下都待孤很好,可孤就是觉得孤不是谢家的人。他们是祖孙三代,一家三口,尽享天伦,孤算什么?不过是他们家奉养的孤魂野鬼。孤不是怪责理国公府,只是忽然惊觉,‘甑已破矣,视之何益’[47]。不如出家修行,倒也gān净。”

  我叹道:“那又何必?回宫静养不是更好?”

  升平的笑容飘忽而无奈:“这漱玉斋是你住的地方,孤即使回宫,也无处可去。”虽是一句玩话,却满含悲凉。北燕不是她的归宿,谢家不是,皇宫更不是。一步错,步步皆落索。

  升平又道:“那孩子被捧出来的时候,孤见了。大大的脑袋,细细的手脚,浑身通红,还沾着污血,已经没气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理国公世子的侧夫人吞了落胎药所产下的死婴,不由心中一颤:“殿下看他做什么……”

  升平道:“那有什么!孤在盛京时,因为缺粮,孤亲眼见过他们蒸了新生的婴孩来充饥。比起那些孩子,这孩子不算命苦。孤只是没想到,皇兄竟然会下圣旨休妻,而她竟如此刚烈不屈。相比之下,孤和谢方思,是最最懦弱无能之人。”

  升平毕竟是从生死关头闯过来的,于种种残酷惨烈之事,皆一笑而过。大约也唯有如此,才能放下一切,出家修行。我不忍再听,于是吩咐绿萼切瓜过来。

  正吃瓜时,忽见宫人上前来禀道:“殿下,理国公府出事了。”

  升平叹了一声,方淡淡问道:“何事?”

  那宫女道:“理国公府世子今日午后悬梁自尽了。”

  银签一颤,嫣红一滴点在她水色的寝衣上,似一朵暗红的彼岸花。升平缓缓放下签子,含泪道:“在圣旨面前,他终于刚qiáng了一次。”

  我大惊:“那夫人和小姐现在如何了?”

  那宫女道:“夫人只剩了半条命,还不知道此事。理国公小姐让奴婢禀告殿下,若殿下要去佛寺修行,她愿在佛前相伴,忏悔一生。”

  原来,她终究完全代替了升平,他从前肯为升平担待的,如今也肯舍弃xing命为了她。以新欢敷旧伤,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唯有时间和机缘,是去了便永远回不来的。

  高曜曾经说过:“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几也。”

  原来世事纷乱,都在“时机“二字。

  忽听有人拍门,绿萼道:“都这会儿了,还有谁来?”宫人开了门,却是小简匆匆忙忙走过来道:“启禀长公主殿下,启禀朱大人,陛下来看殿下了。”

  我惊闻站起:“臣女这副模样不宜面圣,先回避吧。”

  升平道:“你回避吧,皇兄若在你面前失了颜面,就不好了。”我听她说得奇怪,也不好问,便带着绿萼回玉茗堂了。

  我在西厢中静卧,也不点灯,又命服侍我的宫人都守在房中,不准出去。片刻恼人的宁静之后,是轻而齐整的脚步声,接着听见升平恭敬道:“见过皇兄。”

  皇帝道:“怎的你一人在花园里?朱女丞不在么?”

  升平轻笑:“人都说皇兄风流,果不其然。一来便问起朱大人。”

  皇帝笑斥:“胡说!”

  升平道:“朱大人不舒服,这会儿已经睡了。皇兄若早些来,还能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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