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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229)

  我心下黯然,脱口而出道:“自然要去送。”忽听芳馨在一旁道:“姑娘身子还没好,实在不宜去送殡。一来劳累伤身,二来悲痛伤心,静姝娘娘在天之灵,也不能安心。不若在出殡之前去看一眼,尽一尽心,也就罢了。”

  辛夷点头道:“芳馨说得是,大人的身子要紧。娘娘也是这样说的。”

  我叹道:“好吧。劳烦姑姑告诉我静姝停在何处,我去瞧一瞧她。”

  辛夷道:“静姝娘娘就在东外宫监舍的一间空屋子里,大人去了,一问便知。”

  辛夷走后,我便带着芳馨出了门。自益园一路向东,处处都有宫人在做修缮打扫的功夫。阳光下飞尘如雪,像宫人们的笑声一般轻快欢喜。益园里的枯树枝上,已经扎满了碧莹莹的绸带和五颜六色的绢花,宛若仲chūn光景。檐下廊前,都挂上了新崭崭花簇簇的宫灯,蹲shòu铁马都被擦得光亮如新。眼前的欢快鲜明愈发显得漱玉斋灰暗萧条。我不觉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样高兴?”

  芳馨道:“后天便是华阳公主四周岁的生辰,宫里必要热闹一天。再者,快进腊月了,宫里自然好一番修整。过几日,咱们漱玉斋也该做这些功夫了。”

  我叹道:“生辰?怨不得紫菡明天就要出殡,连头七也不能过。怎么辛夷却不明说?”

  芳馨道:“辛夷心细,大约是怕姑娘伤感吧。再说,是因为华阳公主的生辰,还是因为宫规,本也没有分别。紫菡不过是个小小的静姝,即便被追封为妃,人不在了,还说什么呢?”见我没jīng打采,又道,“后天宫里定有一天戏酒,姑娘最爱看戏。那会儿病也好了,可以好好乐一日了。”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紫菡被陈放在一间bī仄的小屋里,只有两个素日服待她的宫人守着。她们全身缟素,跪在门口垂首哭泣。见我来了,连忙起身迎接,奉茶奉香。

  紫菡躺在棺中,眉尖略蹙,神qíng犹带痛楚。她装裹华丽,满头珠翠迷炫双目。真想一把掬起,连同她纯洁的魂魄一道洒进广袤无垠的宇宙。怔怔地望了好一会儿,忽听芳馨道:“姑娘看过了便回去吧,这地方不好多待。”

  我知道她怕我伤心,可我早已无泪。我轻轻应了一声,将我最心爱的一对紫玉钗放在她的枕下。忽听门口的两个宫人惊呼道:“奴婢拜见昱嫔娘娘。”

  昱嫔道:“我来送一送静姝,不必奉茶了。”说着缓步而入,见我也在,不禁一怔,“朱大人也来了。”

  我屈膝行了一礼,道:“娘娘有孕,怎能来此处?”

  昱嫔身着白绿色桃花纹jiāo领长衣,素裙曳地,腰间系着一枚白玉双蝠佩。她面色清冷,神qíng淡然。大约是病中jīng神不济,我一个恍惚,还以为是周渊回宫来站在我面前。昱嫔素手拈香,手背柔嫩,手心中却满是厚茧。她拜了两拜,方淡淡道:“怎么不能来?我的孩子没有这样娇弱不堪。”

  我不觉微笑道:“娘娘还是这般百无禁忌,和从前一样。”

  昱嫔自嘲道:“百无禁忌?不过是无知罢了。”

  我一怔:“娘娘何出此言?”

  昱嫔摇头道:“没什么。”说罢走到紫菡棺前,注目片刻,凄然道,“可怜大好年华,又得宠。”说着左手掠过小腹,轻飘飘一笑,“天下只有一位周贵妃罢了。”

  感伤身为妃嫔的命运,怨恨周渊离宫的决绝。感伤宠遇无常,怨恨师尊为天下女子竖起终身难以效仿的清高与做作。身兼她的弟子与他的妃嫔,大约可算作双重的不幸。

  昱嫔身边的玉瑱姑姑上前劝道:“娘娘,回宫吧。在这里站久了对小皇子不好。”

  昱嫔嗯了一声:“走吧。”

  我将她送到门口,屈膝行礼。她诧异道:“朱大人不走么?”

  我答道:“臣女还想再多留片刻。”

  旻嫔道:“我知道大人伤心。可到底自己的身子要紧。再者,陛下回宫一定会赐静姝妹妹一份哀荣的。大人放心。”

  我淡淡一笑:“当今乃明君和仁君,臣女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昱嫔道:“你这话像是在和谁赌气。”

  我欠身相送:“不敢。实是肺腑之言。”

  旻嫔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扶着玉瑱的手远远去了。芳馨道:“昱嫔娘娘比从前软和了不少,她与紫菡并无jiāoqíng,这个时候却还肯来送一送。”

  我淡淡一笑:“她一直是这样,何曾软过?”

  回到漱玉斋,绿萼迎上来道:“姑娘还病着,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刘女史来瞧姑娘,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我忙道:“刘大人来了,你怎么也不派人来寻我?”

  绿萼道:“奴婢本来是要去寻姑娘的,可刘大人不许。”

  我急急进了玉茗堂,只见刘离离一身天青长衣,左手搭在紫铜莲花小手炉上,五指轻动,发出卟嗒卟嗒的声响,就像暮chūn的玉兰花从树梢安静地坠落在青石阶上。右手举着书,螓首轻晃,念念有声,像一弯专心致志的月亮,谦逊地悬在低矮的夜空。

  我放缓了脚步,微笑道:“我来迟了,让妹妹久等。”

  刘离离放下书,行了一礼:“是我来得不巧。姐姐可大好了?”

  我拿起她看过的书,见是一册去年新版的《新语》,我还在上面用极细的朱笔批注过。“谢妹妹关心,都好了。”

  刘离离笑道:“我瞧这书上有姐姐的批注,就看住了,姐姐莫怪。”

  我笑道:“这是我去年注的了,如今也不看了。你若爱看,便拿回宫去看好了。”说着又叹,“本来我还有一册手抄的新语,是巧手粘补的旧籍,极是难得。谁知前两天掖庭属来,看见这书是补过的,以为有什么玄机,都拆得零碎了。”

  刘离离有些失神,摇头道:“不必了。”

  我见她满腹心事,迟疑道:“你来瞧我,是有什么事qíng要对我说,还是殿下……”

  刘离离无奈地一笑:“殿下的事我知道得很少,殿下有什么话也会自己来说,何用妹妹?”我不觉尴尬,只得唤绿萼上茶。刘离离低头道:“妹妹无礼,姐姐恕罪。”

  我知道这一年多来,高曜虽敬重她,却不肯亲近她。倒不是刘离离不好,而是自从慎妃退位,高曜便骤然长大,他的心智,已远胜刘离离。他八岁时便知道君臣之义远胜父子兄弟之qíng,他喜爱赵广汉的慧黠,也欣赏韩延寿的正德。他能从花女御之死敏锐地悟出母亲退位的冤qíng,却一直隐忍不发。他敬重高显,却也不惮在他bào毙的第二天立志登上太子之位。而刘离离一直耽于诗词歌赋,她不懂高曜的心思,高曜也并不在意她。

  我叹道:“妹妹也太多心。”

  刘离离道:“妹妹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今日斗胆请教姐姐。那时待选的女孩子这样多,姐姐为何单单选我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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