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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249)

  宫人拿了一只青瓷小盒来,小莲儿拈了一颗丸药送到唇边。药太苦,我别过头。小莲儿急得直落泪。忽听芳馨道:“你们下去吧,我来服侍姑娘吃药。”小莲儿将药盒与茶盏放在小几上,带领众人退了下去。

  芳馨拉起我冰冷的手,柔声道:“姑娘的话,奴婢都听到了。想哭就哭吧,别放在心里。”

  我拭去眼角的泪滴,清薄的泪水沁在指fèng中,瞬间被炭火烤gān:“我为什么要哭?”

  芳馨道:“不哭更好。夜深了,姑娘喝一碗安神汤便安寝吧。过去的事qíng,就不要想了。”说罢,果然命人端了一碗安神汤进来。

  我平静片刻,一口气喝了半碗。芳馨抚着我的背道:“姑娘可好些了?”

  我苦笑:“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后怕罢了。”

  芳馨微笑道:“这一次抗旨的罪,姑娘早已偿了。姑娘决绝些是对的。奴婢瞧圣上出来的时候甚是懊恼,却也无可奈何。姑娘从前说过,九五至尊,管天管地却管不了天下人的心。唯有这管不了的心,才是最可贵的。是不是?”

  我一怔,失笑道:“姑姑在说周贵妃么?”

  芳馨淡淡一笑,指一指我的心道:“贵妃的不辞而别和姑娘的抗旨,本就毫无分别。”

  我一晒:“我是‘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86],怎比得周贵妃逍遥自在。”

  芳馨道:“无可奈何,有意为之,都是一样的。”说罢起身拈起药丸,“姑娘吃药吧。这五福安神汤,奴婢已叫人多放了蜜糖,姑娘不用怕药苦。”

  我顺从地吞下药丸,又喝了半碗安神汤,方长长舒一口气:“我累了,睡吧。”

  翌日清晨,小简早早就来了漱玉斋。彼时我尚未起身,只听他在寝室外对芳馨道:“陛下敕旨,升平长公主殿下修行不易,朱大人可随时出宫拜候长公主殿下。”

  芳馨奇道:“陛下为何有此一命?”

  小简嘿的一声:“我的好姑姑,昨晚朱大人那样不给陛下脸面,陛下却连句重话也没有说。你当陛下的脾xing当真这样好?那都是长公主殿下事先劝过的。”说罢压低声音,“殿下劝陛下,说万一大人不肯嫁,陛下也不能发怒。姑姑知道,陛下最疼这个小妹,说好不发怒,怎能食言?”

  芳馨连忙问道:“陛下昨晚很生气么?”

  小简叹道:“是憋着一股气,酒略凉了些,就把盏子推在地上了。幸而良辰姑姑是服侍惯的,倒也无妨。今早起身就下了这么一道敕旨。想来陛下那样喜欢朱大人,气过一阵也就不忍再恼了。”

  芳馨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小简冷笑道:“在这宫里,谁的胆子能大过朱大人?敢当面抗旨?好在有惊无险。漱玉斋该好好烧香还愿才是。”

  芳馨笑道:“谢简公公提点。漱玉斋的早膳都齐备了,公公且留下来用了早膳再走。”

  小简道:“不必了,今天李师傅告假,我还得赶回去复命。告辞了。”

  小简走后,芳馨来叫我起身,见我醒着,便勾起帐幔,一面笑道:“才刚简公公的话,姑娘可都听到了?”

  我坐起身:“我还奇怪,升平长公主一个出家人竟管起了男女之事,原来竟是这番缘故。是我失察了。”

  芳馨道:“长公主殿下倒是真心为姑娘好。”

  我叹道:“殿下真心待我,我却对不住她。”

  芳馨扶我坐在妆台边,轻轻拢住我的长发,松松绾了个髻:“日子还长,姑娘若有心,自可好好报答。”

  午后,文澜阁的一个小内监过来禀报,说文澜阁新收了一批民间的旧书来,请我去清点。刚刚踏进左书房的门,韩复的小徒儿小棒子便将我请了出来:“大人在外面喝茶歇息便好。这些旧书,又是尘又是土,又是蛾又是蠹,大人大病初愈,不能闻这腌臜的气味。”

  我笑道:“这有什么?先让我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书,不好的可以不必清理修补,也省了你们一重功夫。”

  小棒子道:“那也要等奴婢们把书单子开出来,把书擦gān净了,大人慢慢看不迟。”说着轻轻牵了牵我的袖子,躬身道,“大人请宽坐,奴婢还有一事相求。”说罢将我引到水边,那里已摆了一张铺了绣褥的jiāo椅。池边的青石上,放着一盏茶和一只半尺见方的漆盒。

  小棒子扶我坐好,亲自奉茶,方取过那只斑驳的漆盒,恭敬道:“大人,这是师傅的遗物,刚刚才从掖庭属拿回来,请大人过目。”

  我接过漆盒,但见上面画着一红一蓝两个垂髫小儿在河边玩耍的qíng状。一个静静垂钓,另一个探出身子攀扯一支初开的菡萏。一静一动,甚是可爱。只是这盒子年深日久,多处掉了漆,露出木材的灰白纹理。缓缓揭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几锭散碎银子,统共也不过二十两。一只红色的锦囊,里面放着一副小儿初生所戴的长命锁。锁上錾着一个“钜”字。

  我好奇道:“这是何物?”

  小棒子垂首道:“奴婢猜想,这大约是师傅的儿子的长命锁。”

  我更奇:“你猜想?”

  小棒子道:“奴婢随师傅去宫外收书时,若经过城南,师傅总是望着一户教书匠的院子发呆。这户人家有一个美貌的娘子,她有一个孩子叫作刘钜,奴婢也是听他娘这么叫他才知道的。师傅从前只是在门外自己瞧着,从未近前。直到去年在掖庭属受了罪回来,才终于向邻里打听了那户人家的来历。原来那刘家娘子嫁给这个教书匠以后,才八个月便生下了儿子。自那以后,师傅便再也没去瞧过,整日只是咳声叹气,借酒浇愁。奴婢在他的遗物中找到这把长命锁,上面又有那孩子的名字。所以奴婢想,这孩子会不会是师傅入宫之前的遗腹子。师傅入宫了,他娘子方才改嫁。”

  怨不得,他突然自尽,是因为寻到了自己的孩儿,是为了不连累他么?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怕慎妃之死牵出皇后的旧恨,怕掖庭属再次施以酷刑,方才心智溃散的。

  其实那一日我去角楼阻止他,也只是出于恻隐之心。内心深处,我并不盼望他活着。认真想来,我只是嫌他寻死的时机太过不好。然而,他在我面前摔成一团没有生气的ròu泥时,我实在当欢喜才是,我又为何要哭?

  我心中一酸,不觉叹息:“你是想我将这些东西拿出宫去jiāo给刘家娘子么?”

  小棒子道:“大人英明。奴婢不能随意出宫,这件事qíng,也只有求大人了。”说罢跪下磕了三个头。

  我忙扶起他:“我一定办妥,你放心便是。”说罢命芳馨收起漆盒。

  小棒子眼圈一红,又道:“师傅去了的那一日,奴婢看得出,那楼下站的满满的人,只有大人是真心着急难受的。”

  我清冷一笑,不置可否。就在那一日,我在皇帝的臂弯中,还借着韩复的死,请求皇帝不要再追查慎妃之事。我难过么?仿佛是有一些。然而这一句“真心”,终是受之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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