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颤声道：“姑娘，你怎么样？”
我木然摇了摇头，扶着她的手慢慢站了起来。但见正殿对面的高墙上，一个白色的人影转身跃下，几个起落，已在视野尽头。有男子戒备的声音隐约响起：“何人？！”
绿萼惊呼，语无伦次道：“那人……那人是今早……的那个人么？！”
我抚胸半晌，方道：“你也看见了？”
绿萼点了点头，后怕得落下泪来，但碍着启chūn，不敢大哭。忽听启chūn道：“她已经死了。妹妹若还好，就来看看此人。一会儿掖庭属和刑部来了，就看不到其中的jīng妙之处了。”
我听她说得奇怪，忙道：“这就来。”绿萼拉住我道：“姑娘，死人……就不要看了吧。”
我已见过父亲皮ròu破碎的尸体，自也不怕看一个年轻女子。我没有理会她，径直向启chūn走去，一面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启chūn指着尸体的脸问道：“妹妹认得这个女子么？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刺杀你么？”
我摇头道：“我不认得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我。”
启chūn将尸体稍稍抬起，指着脑后和背道：“这两处伤口，看起来都很小。”
我蹲下，但见尸体背后红了一大片，脑后有dòng创，流血却少。不过一会儿，血已在发丝间凝固成一团黑色。启chūn指着她背上的伤口道：“有一件暗器——或是弹子，从她背后激she过来，打中了她的心。这是致命伤。”
我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姐姐听见了么？”
启chūn道：“我也没有听见火铳的声音，但是我听见有尖锐的啸声从我耳边过去。应当是有人远远地发了一件暗器，打死了她。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和绿萼说‘今早的那人’，妹妹刚才看见什么人了么？”
我转头，指一指门外的高墙，却见眼前白茫茫的都是人，堵在景灵殿门口向里张望。“刚才我看见一个白衣人从高墙上跃了下去，也许是那人发的暗器。”
启chūn站起身，皱了皱眉。人群散开，让出一条道来。启chūn看了看墙头，又看了看我倒地之处，道：“这么远也能打过来，还能一击致命。这准头，这力道，若非武功高qiáng，就是使用了机括。”
我好奇道：“姐姐能看出来是什么暗器么？”
启chūn道：“两件暗器都在她的身体里，要等汴城府验过了才知道。我不是不能剖出来，只是于规矩不合。”说着看了我两眼，赞叹道，“经此变故，妹妹还能如此镇定。”
我一怔，道：“姐姐过誉，我只是呆，实在算不得镇定。”又屈膝道，“还没有谢过姐姐相救之恩。”
启chūn摇头道：“离得太远，心有余力不足。幸好你平安无事。”又握紧我的手抿嘴一笑，“可见呆也有呆的好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劫后余生，至此方才回味过来，我颤抖着双手道：“虽然如此，我依旧感激姐姐。”
忽听得外面有男子的声音高呼回避，门口人影散乱，高旸带着七八名卫士冲进殿来。只见他手持宝剑，红着眼，噙着泪，双眉紧蹙，神色焦灼。待看见我和启chūn安然说话，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侧过头去，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条细细的银色泪痕。启chūn迎上去道：“凶手已然伏诛，殿下不必担心。”
高旸将剑jiāo给身后的侍卫，携了启chūn的手道：“我就知道你会冲进来。可有受伤？”
启chūn摇了摇头。高旸一揖，不徐不疾向我道：“朱大人受惊了，大人无恙么？”
我还礼道：“多亏有世子王妃在这里。”
高旸点点头，放了启chūn的手，自去查看尸体。一弯腰，一滴清泪掉落在血泊之中，如那夜幽暗的汴河边一盏溶溶澹澹的羊角风灯，不动声色地晕开冰冷的夜色。
高旸看了看尸体，道：“此人是从背后被人杀死的。”
启chūn道：“是被暗器穿心而死。”
高旸道：“不错。我手中正好就有两枚暗器。”说罢从袖中掏出两枚huáng澄澄的三棱小梭，只有小指尖这么大，后面微微凹陷。
启chūn接了过来，在手心里掂了掂，道：“虽然小，却有分量，是huáng铜打的。殿下是如何得到的？”
高旸道：“刚才那边墙上有个人跳了下来，我便带人去追。他向我们打了几枚暗器，这才脱身。”
启chūn问道：“可有人受伤么？”
高旸道：“放心。那人有意打偏，只是不想让人追到他而已。我已经派人知会了汴城府，让他们闭城大索。”
启chūn道：“好。待验过尸，就能知道究竟是不是墙上那人杀死了她。他并不想和朱大人照面，却bào露了自己所用的暗器。如果我是他，便会即刻出城。待得闭城，就太迟了。”
小小一枚三棱梭静静躺在启chūn雪白的手心中，阳光下，打磨的纹路清晰可见。我拈起三棱梭道：“这像是新打的。而且此人应当相当阔绰。huáng铜价贵，这么实心的一团，洒豆一般就扔出去了。姐姐是习武之人，可认得这枚梭么？”
启chūn摇头道：“我家传的是火器与剑术，从未学过暗器，也不知道如今江湖上都用什么暗器。”
高旸道：“太后出身江湖，且jīng通剑术。昱妃娘娘也继承了太后与周贵妃的绝学，朱大人何不将此物带回宫去，问一问太后和昱妃。”我点点头，将小梭收入荷包。高旸又道：“朱大人识得用此暗器之人么？”
我摇头道：“我不认得他。也许……见过。”
启chūn道：“也许？”
我叹道：“今早出宫时，一个身披白斗篷的人也像那样站在屋脊上。后来宫中的侍卫追了过去，他便逃走了。我不知道他意yù何为。”
绿萼在我身后轻声道：“恕奴婢多口。奴婢觉得那人就是来瞧姑娘的。”
启chūn道：“何以见得？”
绿萼道：“姑娘后来不是自己除下了风帽露出了面孔？那人看见姑娘的容貌之后，才逃走的。”
我诧异道：“果真？我除下风帽不过是为了要看清他的脸。”
启chūn道：“罢了。咱们在这里混猜也是无用，可惜这凶手死了，要查出主使之人，恐怕要费许多工夫。”又向我道，“妹妹从来不是糊涂人，怎么这一次这样蹊跷，刺杀你的你也不认得，搭救你的你也不认得。如此看来，你是几时得罪了人、几时积了德，自己都懵懂不知。”
我垂头道：“姐姐教训的是，玉机惭愧。”
正说着，几个卫士走上前来向高旸禀告，说殿中并无不寻常之处。高旸命人团团围住景灵殿，不许放一个闲人进来，只等掖庭属和大理寺来勘查。启chūn道：“我和妹妹一道去看看那个舍身救你的姑娘。她受伤可不轻。”又向高旸道，“殿下并非殿值，且男女有别，还请暂且回避，将这里jiāo给卫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