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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379)

  沈姝长舒一口气,眼中蒙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那就好。”

  我微微一笑:“莫非娘娘识得秋兰和银杏?”

  沈姝道:“实不相瞒,这二人乃是妾身同乡,识于微时。前些日子妾身听闻二人因盗药自陷囹圄,甚是痛心。今听闻银杏痛改前非,恪守忠义,惊怖之余,实怀感慰。若有失态之处,望乞见谅。”

  好一个“痛改前非,恪守忠义”。我笑道:“娘娘言重。玉机已派人请求颖妃娘娘将二人除了奴籍,放出宫去由家人聘嫁。”

  沈姝眸光一动,微微吃惊:“她们出宫了?”

  我笑道:“在宫里有什么好的,自然是出去了自由自在的才好。”

  沈姝一怔,目光倏然凉了下来:“大人所言不虚,在宫外逍遥自在,那样才好。她们出宫,定然是回乡去了。”

  我笑道:“玉机记得娘娘是越州德清人氏。越州富庶,天候又暖,比汴城好得多。”

  沈姝怅然一笑:“罢了,她们既回故乡,妾身便修书回家,请家父多多照应二人。”

  我笑道:“娘娘果然不忘故人旧qíng。”

  沈姝垂眸叹息:“山水恒在,糙木复生,唯有故人难寻,旧思难忘。”

  我微笑道:“旧思难忘?”

  沈姝的目光似越过千山万水,向东南而去:“妾身在家时,与老父烧瓷为生。老父所烧的白瓷,洁净光亮,色若白玉,曾翻山越岭,也曾棹海浮槎。家中虽算不得累资巨万,却也吃穿不愁。当年妾身所思所想,不过是凭读书女红,赚个有些身份的夫家,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入宫之后,常随昱妃娘娘读书,自觉昔日在家读书,竟是全然不得要领。”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颇有兴味:“这话怎么说?”

  沈姝微笑道:“耽于章句,不通大义。好比一个烧瓷卖瓷的手艺人,只一心一意想着如何将白瓷烧得更白,却全然不理会海上的风起云涌。殊不知出海之日拣选不慎,便会被恶làng击碎,不论多白多亮的瓷都只会永沉海底。入宫之后,妾身渐渐明白,盛衰时势便是làng头风云,匹夫匹妇不过沧海浮舟。虽说‘永言配命,自求多福’[121],可若生在乱世,便如何‘自求’,也无计‘多福’。大人说是不是?”

  我淡淡一笑道:“前人有诗云,‘一剑乘时帝业成,沛中乡里到咸京。’[122]娘娘睿智。只不知娘娘想‘乘时’而求的是什么?”

  她一转头,绢花中垂下的两串米珠沥沥作响,如猝然惊乱的神思。她幽深的眸底透出几点针芒,随即隐去:“妾身所求,不过是波澜不起,一生平安。对自己、对皇子,都是一样的。”

  我只作不觉,依旧遥望:“当今盛世,娘娘定会如愿以偿。”

  走出文澜阁时,太阳已经偏西,风起时已有凉意。芳馨一面走一面问道:“姑娘和沈姝在楼上盘桓了好些时候。”

  我微笑道:“她问了问秋兰和银杏。”

  芳馨道:“沈姝倒还关心这两人?”

  我笑道:“秋兰和银杏是因她而坐牢,因她而被逐,但凡有些良心,怎能不问?不过,她说这两人是因盗药入狱。她究竟知不知晓真相,却也难说。”

  芳馨笑道:“怎么?连姑娘都瞧不出来么?”

  我摇了摇头:“要么她是真心不知,要么是掩饰得太好,没有破绽可寻。”

  芳馨道:“为了荣华富贵,她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舍得出去,足见jīng明心狠。姑娘只是不想拆穿她罢了。”

  我笑道:“连天子都没有怪罪她,我拆穿她做什么?不过我试探了一下,她倒也沉得住气。况且她为子所求,并非左道。慈母之心,qíng有可原。”

  芳馨道:“奴婢不明白,就算是姑娘做了贵妃,这孩子养在姑娘的膝下,又能有多少分别?”

  我驻足回望,文澜阁二楼的小窗依稀可见。小小一扇窗,只因更上层楼,望出去的景致便全然不同。我笑道:“汉明德马皇后一生宠敬不衰,只是无子,于是养贾贵人所生的五皇子刘炟为己子,‘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又道:‘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123]永平三年,马皇后被立为中宫,刘炟也被立为太子。刘炟并非皇长子,只因养母尊贵有宠,便登储君之位。chūn秋之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124]姑姑明白了么?”

  芳馨惊叹:“奴婢先前以为她只是想争一争皇子的吃穿待遇,为了这些将儿子送给别人养,有些不值得。不想她竟有这番心思!”

  我笑道:“然则姑姑以为值得么?”

  芳馨道:“这……奴婢说不好,也想不清楚。”

  我挽起她的手臂,笑道:“沈姝却已想得清楚。”

  芳馨低着头走了好一会儿,方迟疑道:“其实奴婢以为,沈姝的意思对姑娘也是好的。姑娘别怪奴婢多嘴,姑娘自己也说,如今朝野上下,都当姑娘是女宠,嫁与不嫁,无甚分别。姑娘若能养沈姝之子为己子,也算终身有靠了。说不定……”她压低了声音,怯怯道,“若天可怜见,如马皇后般,也算意外之福了。”

  我淡淡道:“姑姑说的自是明路,我岂能不知?只是不合我的心意罢了。当年曹cao与袁绍相拒官渡,曹cao兵少粮绝,有退兵之意。荀彧寄书曰:‘公以至弱当至qiáng,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125]曹cao以奇兵劫夺袁绍粮糙,终于大胜。愈是艰难,愈不能退,退一步,心就散了。”

  芳馨叹道:“姑娘何必如此自苦。”

  我笑道:“我早说过,我并不觉得苦。”

  回到漱玉斋,绿萼迎了上来道:“姑娘这一去,竟与太后说了这么久。”

  我笑道:“太后今日待客,不得闲见我。我和姑姑去文澜阁逛了逛,那里如今是学堂了,那么多青chūn貌美的姑娘坐在里面读书,真是后宫一景。比比她们,我真真是老了。”

  绿萼随我跨进玉茗堂,抱起我除下的斗篷,笑道:“姑娘又胡说。姑娘正当盛年。”

  我漱了口,笑道:“人总是会老的,多想也无益。我不在的时候,漱玉斋可有什么事么?”

  绿萼道:“慧媛娘娘来过了。”

  我奇道:“慧媛?可有话留下?”

  绿萼道:“慧媛娘娘一来探病,二来请罪,三来是有事请教。”

  我放下茶盏,起身从柜中寻出一张画纸,笑道:“请罪?”

  绿萼忙上前润笔研墨,一面道:“是。慧媛娘娘说,王氏和邓氏无知,扰了姑娘养病。王氏是她所荐,理当同罪。”

  清凉的笔杆抵着下颌,脑府一片幽冷。我笑道:“这也太小心了,她是她,王氏是王氏。即便真的怪罪,也用不着来漱玉斋请罪。你怎么答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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