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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417)

  我领旨,忍不住问道:“往常这个时候陛下不是开经筵,便是召见大臣,今日怎么……”

  小简笑道:“陛下得了好画儿,专等大人去赏。且天气太热,便罢了经筵,也免得大臣们奔波。”

  听闻“画”字,不由心中一沉:“什么画儿?”

  小简道:“这……奴婢也没瞧见。”说着抬头望一望烈日,焦躁起来,“大人去了不就知道了?陛下还等着呢。”说罢一伸手请我先行。芳馨一手撑着孔雀绿的兰糙纹纸伞,一手在袖中暗暗捏了捏我的手掌。幽兰窄窄的影子微微一晃,她的掌心亦有些温凉的cháo湿。

  不一时进了御书房,迎面一股冰凉的气息扑来,夹杂着静气凝神的冷香。皇帝身着深青色纱衫坐在榻上饮茶,甚是闲适。想是刚起身不久,他的右颊上隐隐还有簟纹,鬓角微松,更显慵懒。

  行过礼,皇帝命人上了一碗冰镇的茉莉凉茶,赐我坐在下首。我也无心饮茶,只尝了一口,便垂首端坐。皇帝从身边的青瓷刻花大缸中拿起一幅卷轴,抛了给我,一面笑道:“这是潭州刺史呈上来的《瑞糙图》,你善画,也瞧瞧好不好。”

  我心下一松,暗暗吁了口气。展开卷轴,但见山石上画着一本九jīng芝糙,莹莹泛紫,光华灿烂,落款是“六羊山人”。我立刻明白,这是潭州刺史献给皇帝的祥瑞图。我沉吟道:“恕微臣直言,此画并未见如何高明。这六羊山人又是何人?”

  皇帝笑道:“此人隐居潭州衡山六羊山,是一位故人,你当知道才是。”

  我摇头道:“微臣从未结识过潭州人。”

  皇帝笑道:“他便是徐司秩的从祖族弟,从前的徐太常——徐鲁。”

  我大吃一惊,失声道:“徐嘉芑的父亲?他不是被免官了么?!”

  皇帝道:“他免官以后,带着女儿去了南方,如今已有四年,想来又有出仕之心,所以托潭州刺史李潇上了这幅芝糙图。”

  徐嘉芑是徐嘉秬的亲妹妹,被过继给了族叔徐鲁。我笑道:“‘王有德仁,则芝糙生’[205]‘灵芝三秀紫,陈粟万箱红’[206],是极好的祥瑞之兆。”

  皇帝仰身斜倚在深绿色的竹枝靠枕上,双目微合,似笑非笑:“才刚说这幅画并未见高明之处,听说是徐鲁所作,你便忙不迭地称祥瑞,还把王维奉承jian相李林甫的诗拿出来说嘴,莫非你想说,朕是‘有仁德’的唐玄宗么?”

  我微笑道:“微臣不敢。不过微臣以为,陛下若真是唐玄宗,李林甫与安禄山将何所遁形?王摩诘又何须作这些阿谀奉承的官话诗?开元盛世定不会中道而衰。”

  皇帝一怔,叹息不已:“前人不修,给了后世君臣无限谈资。”说罢从我手中拿回《瑞糙图》,展开沉吟道:“‘芝糙生殿前,神雀五色翔集京师’[207]……”

  咸平十三年的夏天,皇帝正在前线,陆皇后监国。太庙失火,徐鲁身为太常,被打入huáng门狱,备受拷掠,惨不堪言。史易珠绘了一幅五色彩羽的神鸟立在殿顶的图画,而我则教嘉芑和徐鲁上书申陈祥瑞,这才消弭了皇帝的怒气,将徐鲁免官出狱。皇帝既将“芝糙”与“神雀五色”并列提起,想必对当年的小伎俩心知肚明。我心中一跳,低下头讷讷不语,缓缓卷起了《瑞糙图》。

  皇帝笑意淡漠:“当年徐鲁就是因五色神鸟的祥瑞免了死罪的,如今他又要如法pào制,谋一官位,你说朕该不该给他?”

  我一怔,道:“陛下明断,微臣不敢擅言国事。”

  皇帝又道:“说到……jian相,朕昨日读到两封奏疏,一封说西都洛阳大水,必是上天感召。另一封是弹劾李司政的,种种罪条中,便有洛阳的水患灾异。你说,朕该不该免去李司政?”

  李司政是当年封司政获罪后,由陆皇后亲自提拔起来的。陆皇后已一败涂地,难道皇帝想罢免李司政?不,倘若他真想罢免李司政,大可在四年前皇后归政的时候就罢免,何必等到今日?我想了想道:“李司政身犯何过,派有司核查便是。至于洛阳水患,乃河堤失修引致,何gān灾异?”

  皇帝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是河堤失修?”

  我叹道:“洛阳士民上书告状,说洛阳河渠官贪污修堤的银子,致使水患。”

  皇帝道:“朕从未见你提起。”

  我垂首道:“微臣也是今早才看见的,尚未来得及禀报,请陛下恕罪。”

  皇帝皱了皱眉,嫌恶道:“百官之中竟无一人奏报此事。”

  我忙道:“时值盛夏,并无官员巡行天下,一时不知洛阳水患的真正原委,倒也不奇。何况官员上书不同百姓,轻重缓急、措辞口气都要仔细拿捏,难免会慢些,哪里比得了百姓们心直口快?”

  皇帝道:“没有官员巡行,便不能知洛阳水患的真正原委?这便是说,自司隶校尉以下,都已经同流合污,所以洛阳的地方官才不上书回禀此事么?洛阳士民的奏疏中,是这样写的么?”

  我叹道:“是……”

  皇帝冷笑道:“好得很。洛阳百姓都成了鱼鳖,他们竟还拿水患攻击异己!”

  我连忙起身下拜:“陛下息怒……”

  皇帝叹息道:“幸而朕优容庶民上书,否则真要被百官蒙蔽了。”

  我微微一笑,诚恳道:“所谓‘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208]。陛下继太祖基业,奄有四海,百姓安居,蛮夷伏首,四境安宁,百业兴旺,实为有道明君。既是明君,何愁朝无诤臣?陛下静待些时日,定有台谏上书陈述此事。还请陛下宽心。”

  皇帝稍稍释然:“也罢!那就给徐鲁一个官位,将弹劾李司政的奏疏留中。祥符瑞兆,多多益善;天灾异象,不可擅称。”

  不可擅称么?那么陆皇后降礼下葬的罪名“灾眚兆庶”又从何而来?无非是准他用不准旁人用罢了。汗水已gān,凉意袭上背心,我微微一颤,随口敷衍:“陛下英明。”

  皇帝道:“今早朕看你的摘录中,说到京中有人竞相重金买你的画,这是怎么回事?”

  我忙道:“回陛下。微臣虽然喜爱作画,但从未将画胡乱赠人,更没有拿出宫售卖。是有人临摹微臣的画作,欺骗买画之人。微臣早已向掖庭令李大人告发此人了。”

  皇帝颇为意外:“既然已经查明,又何必写在摘录中告诉朕?”

  我恭敬道:“微臣奉圣命检视百姓上书,自然知无不言,哪里能因为百姓状告微臣,便隐匿不报?”

  皇帝道:“将那封奏疏和洛阳水患的一道拿来,朕要瞧瞧。”于是我亲自去小书房寻了两封奏疏出来。

  皇帝一面展开,一面笑道:“其实朕信得过你,你便不回,朕也不会怪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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