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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453)

  我微微松一口气,想了想道:“定海县和慈溪县的百姓上书,盛赞弘阳郡王殿下少年英武,旗开得胜。更难得的是,身为盐政,清廉自守,于百姓一无所取。殿下离开明州去西北上任时,百姓们担食荷资相送,殿下只饮乡间溪水半碗,以慰众心。余资一文不取。”

  皇帝懒懒道:“这也不算什么有趣的事qíng,朕已经知道了。”

  绿萼在一旁频频向我眨眼,示意我说孝女孟宁的故事。我不理他,只谦卑道:“今日所看,还有几篇表旌孝义节烈的,不知陛下……”

  皇帝愈加没有兴致:“罢了,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请封请赏的,明天写来一并看吧。”

  我忙道:“是。”

  皇帝道:“说起弘阳郡王立功之事,朕想起前两日有人弹劾明州太守崔宪和明州令王琳与海盗作战不力,损兵折将。此事你怎么看?”

  我一怔,道:“此是朝政,陛下不论微臣擅议之罪,微臣才敢说。”

  皇帝道:“君臣闲聊,你只管说好了。”

  我欠身道:“是。关于明州府的事,明州百姓也曾上书。大意是说,明州太守崔宪和明州令王琳恐怕海盗要来,于是坚壁清野。不过城外百姓有好些侥幸观望,行动也不够迅速。终究因太过仓促,官军在一个小村落中与正在劫掠的海盗相遇,虽然不及备战,因地形之便,后又连续添兵,竟也将他们困了整整一日。只因军中有人叛变,这才败了,让海盗逃到了定海县。”

  皇帝眉心一动,顿时睁开双眼:“叛变?怎么朕不知道?”

  我又道:“回禀陛下,海盗迅疾如雷,从余姚到慈溪,都打了个措手不及。明州府竟还来得及将老弱撤回城中,出兵迎战,已是难得。叛徒之事,想是海盗中有相熟的亭户,此是不可预料的变数。”我停一停,用最惋惜不过的口吻道,“台谏整日在京中坐着,如何知道前线的形势瞬息变化、将士作战之艰难。何况还有最要紧的——”

  皇帝手中的蒲扇一停:“什么?”

  我缓缓道:“明州府拖住了海盗,弘阳郡王才有时间在定海县修筑防御工事,部署渔船,拦起海防。海盗得以歼灭,并不全然是弘阳郡王殿下一个人的功劳,明州府军民也当记一功。”

  皇帝道:“这些若不听你说,朕竟然不知道。”

  我微笑道:“这都是陛下广开言路的结果。”

  皇帝长吁一口气,似有如释重负之感。他想了想,忽又道:“然而,看似是百姓的上书,也许是明州府自己写来申辩的也未可知。”

  我顿时想起前些日子我为了避开慧贵嫔的陷害,命朱云仿照百姓的口吻上书告发自己的事。我仰望星空,天地广阔而荒凉,幸而我掌握着一条通天的小道:“自然,这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倘若微臣是明州府,便不会这样做。”

  “为何?”

  “倘若微臣要自辩,自可直接上书,为何要辗转从民间上书?须知民间上书不能直达天听,倘若有遗失、缺损、删减,甚或瞒报,多半也不能立刻追究。何况,书中只说与海盗jiāo战的qíng形,并未言及其他。”

  皇帝颔首:“有理。你似乎很喜欢为这些朝臣说好话?”

  我心中一沉,不慌不忙道:“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51]何况,微臣只是根据奏疏所言一五一十地禀告,至于如何处置明州太守和明州令,全凭圣断。”

  皇帝笑道:“也是。百姓状告地方官吏的奏疏你也上报了不少。对了,毕飏德已经流放去琼州了。”

  我愕然道:“毕飏德?”

  皇帝笑道:“你不记得了?毕飏德就是从前的毕司徒。本来判了弃市,朕答应过你,要减死一等,所以改流放琼州了。”

  我忙道:“陛下仁慈。”

  皇帝道:“偌大一个明州,却靠一个小孩子把海盗打走,这个明州府也算无能。今年赶上黜陟之年,朕本来是想重重办他的,发配到琼州做个司马和毕飏德做伴也是好的。听你这样一说,此人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我笑道:“俗语说‘百闻不如一见’,陛下若想知道实qíng,何不派个钦差去查问一番?”

  皇帝道:“不错,正该如此。明天你将那封上书拿来给朕瞧瞧。”

  我欠身道:“遵旨。”

  他不再说话,只合上双眼,似是又睡了过去。我依旧不敢躺下,呆坐了许久,他仍是没有醒。

  眼见织女星已然偏西,银河也变得笔直。牵牛星向西追赶着,却是徒劳无功。满天星辰熠熠璀璨,此起彼伏的闪烁,不知是无聊的叹息还是无qíng的讥讽。西边微微泛着橘色光芒的大角星,如高坐龙庭的帝王,用最明亮、最冷漠的目光遍视全天,北极中星亦黯然失色。忽然,一颗明亮的长尾彗星拖着青白如雾的细细冷焰从地上斜斜升起,自大角与摄提间划过,望北消失不见。我急忙站起,奔下庭院,只见彗尾如船行水痕,久久不散。

  原来夏夜的星空这样壮丽,我却从未好好看过。我站在庭院的中央,贪婪地仰望星空。整个后宫,再没有一处地方像定乾宫这样空旷适宜观星了。

  忽听皇帝道:“好看么?”他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我身后。

  我正沉浸,被他惊醒,心猛然跳了两跳,险些尖叫起来。我抚胸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跳了开去。好一会儿方平息下来,忙行礼道:“微臣失仪。”

  皇帝一怔,歉然道:“朕忘记了你有心病,不能忽然在你身后说话。是朕不好。”说罢向我伸出右手。

  他的手心在星光下泛着牙白色的微光,食指和中指略粗,虽然茧已落尽,依然能看出这是常年拉弓she箭的手。我微一迟疑,自行起身。

  在这片星空下和他并肩观星的,应是玉枢,不是我。

  他丝毫不以为意,负手在身后,仰头道:“你看到那颗星了么?”

  “陛下说的是……”我意兴阑珊,且颇为困倦,只qiáng打着jīng神道,“那颗最亮的星么?”

  皇帝道:“你不觉得今晚的大角星特别明亮,而北极中星却黯淡无光?”

  我沉吟道:“微臣没有学过观星,不敢妄言。”

  皇帝道:“‘左角,理;右角,将。大角者,天王帝坐廷’[52]。你没学过观星,难道也没有读过历代天文五行志么?”

  我想起御书房的书架上那几本新摘抄的天文五行志来,不由疑云大起,人也醒了大半:“微臣读过一些,不过都是糙糙翻过。既然大角星主‘天王帝坐廷’,其大放光彩,定然主吉。”

  夜风飘起他轻薄的寝衣,满天星光在他眼中凝聚成隐隐杀意:“‘彗孛大角,大角以亡,有大星与小星斗于宫中,是其废亡之征’[53],难道你没有看到那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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