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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470)

  堂堂之言偏偏用得如此诡异,我不禁一笑。转念一想,熙平对皇帝分明怀有深深的惧意,这惧意非只一日。然而,在一切屈rǔ和死亡面前,恐惧都是最无用的qíng绪。

  我淡淡道:“既然眼下无事可用功,殿下何不安养神志?”

  对我的嘲讽、劝诫和不满,熙平佯装不懂,只殷切道:“望玉机看在往日的qíng分上,帮他一帮。”其实熙平并非无人可用,现成就有屯田郎中裘玉郎、平西校尉文泰来和参知政事苏令。想来苏令于内qíng一无所知,熙平方来寻我。

  她虽自矜身份,眼中的恳求之色到底令人动容。我叹道:“玉机若要帮世子,也只是报答长公主殿下的教养提携之恩。”

  熙平甚是欣慰,眉间一宽:“无qíng却有义,方是玉机。如此,不知玉机有何打算?”

  五月二十一,胭脂山发天子气的那日清晨,高旸仍在武威城。即便他利用自己“嗜杀好色”的名声故意犯罪,即便他令“刘灵助”迷惑皇帝的耳目,也不能抹杀这个事实。他的生死,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熙平紧紧地盯着我,恨不得在我脸上读出文章来。我极力克制纷乱而力不从心的思绪:“玉机还要仔细想一想。”

  熙平眼中的失望和希望像两条蛇一样紧紧纠缠:“有心便好。如今还未提审,你慢慢想。不过有一件事qíng孤想提一提。”

  “玉机恭听殿下教诲。”

  熙平目光一寒,似沁满了金沙池的雪:“当年悫惠皇太子和三位公主之事,玉机还记得么?”

  提起此事,我甚是厌恶,遂不qíng不愿道:“记得。”

  熙平道:“可知道为何孤选在那时动手么?”

  作为熙平罗网的一目,成为她的凶器,害死了三位公主和悫惠皇太子,恐将成为我一生的噩梦。我很清楚她为什么选在那时动手,却不愿回答:“玉机愚钝。”

  熙平微笑道:“你明明知道,却不肯答,可见你对这件事深恶痛绝。你若恨孤,孤不怪你。”

  我淡淡道:“玉机不敢。”

  熙平素来骄傲,一个昔日的奴婢对自己的爱恨喜憎可说微不足道。她微笑续道:“咸平十三年,高思谚亲征北燕,周氏耽于往昔父母之仇,留下三个儿女,也跟随去了北方。”

  熙平竟然不称“圣上”而直呼皇帝的名讳,我心中一凛,急促唤道:“殿下……”

  熙平却不理会,续道:“周氏的事想必你也听过不少。高思谚自幼跟随周氏,学了一肚子的狡猾善变。只要他二人中有一人在京中,孤几乎无得手之可能。即使侥幸得手,事后也必死无葬身之地。”

  她侃侃而谈,我却心惊ròu跳,声音也艰涩起来:“是。玉机本想将捉拿小虾儿的功劳推给李瑞,好置身事外,谁知仅凭一封奏疏,周贵妃便识破了玉机的本意。幸而贵妃万念俱灰,离宫出走。倘若她一心一意地追查下去……玉机不敢想。”

  熙平笑道:“你当年还太年轻,不是老jian巨猾的周氏的对手。可是……”说着目光坚毅不可撼动,“‘自天佑之,吉无不利’[84],是天意要成全孤,孤便敬谢不敏。”

  我叹道:“若非长公主殿下提点,恐怕玉机也想不到是小虾儿……”

  熙平笑道:“你不是想不到,而是qíng愿相信几位公主溺毙金沙池一事是个意外。你就是这样好心肠,倒不像是读惯了权谋之书的人。”

  我淡然道:“玉机自幼遍阅经史,不是为了看权谋之术的。史书中包罗万象,玉机见得最多的是守死善道、笃志而体的君子,‘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似玉机这般愚笨的逐恶小人,不敢妄称自己读过圣贤书。”

  这话是在骂自己,也是骂熙平。她的神色变了又变,终是恍然无闻:“这样说起来,孤的书倒是白读了。”

  “玉机失礼。”

  熙平道:“想学古仁人君子,也没错。然而你固是好心,高思谚的疑心却大。”

  我心中一动:“不错。当年陛下在含光殿看我和颖妃娘娘记录的案宗,却不传我去当面询问,大约就是不想被我的思路所牵制。”

  熙平道:“正是。与其等高思谚自己查到小虾儿,不如将此功劳送给你。况且,孤知道你想救于锦素,却苦于不得门道。”

  若非熙平当年暗中指引,我不会那么快想到是小虾儿在水下杀了三位公主,也许锦素会早一年被处死,而封若水和苏燕燕也已不在世上。一念之差,天翻地覆。我叹道:“多谢殿下。”

  熙平道:“高思谚聪敏冷静,万不可低估。诗曰:‘他人有心,予忖度之。’[85]你做决定时,不妨多想想这句话。”

  她这样谆谆嘱咐,我倒有些惭愧起来,遂低头道:“是……”

  熙平又道:“近墨者黑。陆瑜卿本是52书库,幼时孤时常见到,十分文静老成。嫁给高思谚之后,竟也变得聪明起来了。若非她两个愚蠢的长兄和长姐,要扳倒她着实不易。”

  夷思陆皇后死于熙平的陷害,死于皇帝的猜忌和薄qíng,死于我的不逊。我自觉惭愧,默然不语。熙平却兴奋起来,烛火在她眼中映成幽蓝的两道:“那一日,就是正月初三,孤一早起身便听见她死了。这一天大约是自从高思谚登基以来,孤最欢喜的一天了。后又听说,她死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你果然不负厚望。”

  我局促不安:“过去之事又何必再提?”

  熙平感伤道:“当年为了扳倒她,孤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连你父亲都——”她提起父亲,才有几分真切的柔qíng与痛心。我和她同时低下了头,又同时望着天心的月亮,各怀心事,却为同一人。倘若父亲在,他也许能告诉我当怎样行事吧。

  默然之间,忽见朱云跳了进来,糙糙向熙平一揖,焦急道:“二姐,母亲来了!”

  我大吃一惊,不悦道:“如何惊动了母亲?”

  朱云哎呀一声:“现在问这个有什么用?好生迎进来磕头请安要紧。”

  熙平笑道:“孤也许久没见朱嫂——高淳县夫人了,今夜正可一见。玉机快迎进来吧。”母亲虽不知父亲究竟如何死去,却也隐隐知晓是因为熙平,故此心中深恨。自从搬出了长公主府,便极少拜访旧主。有时为了躲避她,专程挑选熙平出门的时候前去。母亲若见熙平在我房里,还不知要如何怨我。

  我默默地看了熙平一眼,她却浑不在意。她笑意殷勤,眸光却是冷的。我也无暇理会她,忙转身迎接,却见母亲已疾步走了进来。一见熙平在此,她惊诧之下,眼中闪过隐隐幽恨,随即化作冷漠的敬意。只见她身着灰褐色中衣,披暗红外衣,远看宛若裹着缁衣,显得枯瘦憔悴。母亲向熙平行了大礼,恭敬道:“不知殿下驾临,妾身未克远迎,还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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