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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536)

  换上一身淡姜huáng色红鱼纹窄袖长衫,簪了一枚七珠银钿,正对镜挂一线huáng玉耳坠,门外小丫头报陶公公来了,于是忙命请进来。小陶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躬身行了一礼:“陛下召朱大人去御书房。”

  我笑道:“陛下这会儿是才下朝么?”

  小陶道:“是。陛下一回书房,就命奴婢来请大人。”

  我笑道:“请问公公,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小陶一咧嘴,垂目迟疑:“这……奴婢不好说。”也是,皇帝的言行自是不能轻易泄露。小陶想来才在御前不久,还不敢像小简那样放肆。

  御书房的门口有几个内监垂首恭立,见我来了,眼也没抬一下。室中没有开窗,皇帝坐在窗下的紫檀龙榻上,弓着身子,握着朱砂笔,对着一本奏疏发呆。天气已渐渐转暖,他还是披着一件大毛衣裳,仿佛不是用来保暖,而是防止南窗灿烂的chūn光把他给晒化了。我见他面色不虞,先望了望小简。小简见小陶出去了,这才向我挤了挤眼,摇了摇头。

  行过礼,皇帝道:“你来得正好,朕正在头疼。”

  我笑道:“不知陛下因何烦恼?”

  皇帝向小简道:“你说!”

  小简缓缓道:“事qíng是这样的,原河北路行军大总管、安东都护府、左将军huáng泰林忽然卒了——”

  我颇为震惊。咸平十四年年底,征北将军huáng泰林在东北平叛有功,升为左将军,一时风头无两,与大将军陆愚卿并驾齐驱。甚至有人猜测,huáng泰林将取代陆愚卿,做下一任大将军。随后他一直执掌河北路军民大事,颇有武功政绩,到现在也不过才五六年。正当壮年的huáng泰林竟然死了。我忍了忍,没有cha口。

  只听小简又道:“陛下赐huáng将军谥号,叫作‘孝武’。谁知诏书发下去,让给事中封还了。”

  去年的亲征诏书上,的确没有huáng泰林的名字。我原本以为是huáng泰林镇守河北路离不开的原因,现下看来,也许他早就病了。我叹道:“huáng将军武功卓著,羁抚各部有功,这‘武’字极为恰当,难道问题出在这个‘孝’字上么?”

  小简道:“正是。群臣计议,说huáng将军的母亲在京中病笃,huáng将军未能侍奉在榻前,这个‘孝’字是称不得的。因此封还诏书。”群臣并没有说错。小简接着道,“huáng将军得知母丧,立刻赶回京城,缞绖徒跣,千里负棺往家乡安葬,见者无不落泪。huáng将军守墓半年,哀不自胜,那样好的身子,竟一病病死了。听说临终时哀戚惶愧,一句话也说不出。huáng将军因孝而亡,因此陛下谥一个‘孝’字,以安英魂。”

  皇帝的右手轻轻颤抖,朱砂笔尖在龙纹砚中一点一点,如泣血的尖喙。他低低道:“huáng将军之所以没有回京侍母,全因国事。他几番上书,朕因河北路民心未稳,诸部犹怀叛逆之心,命他镇守不移。即便他不孝,也是因为朕。他们明知朕的意思,还要封还诏书,分明是彰君之恶,以博直名。”

  看来,皇帝真的是病糊涂了。我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奏折,周身红鱼一动,似在被日光照暖的chūn水中悠游。我将奏疏放在龙榻上,淡然一笑。

  皇帝问道:“你笑什么?”

  我屈一屈膝道:“此为天朝之幸,因此微臣心中欢喜。”

  皇帝叹道:“朕连一个谥号都不能做主,幸从何来?”

  我笑道:“这种事qíng,也能难倒陛下么?只需遣使往huáng将军府中传旨,木已成舟,那位封还旨意的给事中反倒要落个‘封敕脱误’的罪名。然而朝廷制度,君臣共遵。所谓‘上不信,下不忠,上下不和,虽安必危’[214],所以陛下才不忍如此行事。君信臣忠,如何不是国家之幸呢?”

  皇帝也笑了,搁笔道:“你从未处置过政事,对如何应付群臣,倒是很jīng通。”

  我垂头道:“微臣不敢。”

  皇帝道:“你只说怎么办。”

  “皇上不怪罪微臣妄议朝政,微臣才敢说。”

  “这也算不得什么朝政大事,不过是朕的一点私心罢了。”

  我肃容道:“谥者,子议其父,臣议其君。‘饰终之称也,得失一朝,荣rǔ千载’‘义不可夺,官不可侵’[215]。”说罢,停了一停,见皇帝若有所思,合目颔首,这才续道,“古人云,‘质有余者,不受饰也’[216]。微臣以为,qiáng要谥一个‘孝’字上去,反而不好。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似从梦中惊醒,阒然张目:“‘不受谥’?”我谦恭一笑,低下头去。皇帝叹道,“言之有理。传旨,huáng泰林谥曰‘景武’,诏书发回中书重拟。”门外一个小内监往中书省传旨去了。

  皇帝的笑意这才松快下来,向我道:“你过来。”我本已站在榻前,闻言只得走上一步,贴着小几站住。皇帝道,“到朕身边来。”我只得走到他的身边,在他身后半步侍立。

  皇帝一抬手:“你看那边。”但见大书案后的七扇金丝楠木云龙屏风边,摆了一张樱桃木雕花小书案和一把榆木圈椅,铺着崭新的芙蓉褥子。书案上一套gān净的笔墨,洁白的笔尖微微张开着,似要吸尽天下的不平之气,“从此后,你就在这里坐着,替朕看大臣们的建议,拣要紧的有新意的说给朕听。”

  走近了,才闻见他被重重包裹的身体透出浓烈的药气,说话也像秋风的温凉与无力。他细瘦修长的手指懒懒一抬,但见指节粗大,色泽黧黑,分明是焦皮裹着枯骨。我心底蓦然一酸,怔在当地。皇帝道:“你过去坐吧,看看可还舒适。若不好,只管命人调换。”

  我慢慢走过去,趁背对着他的工夫,小心拭去一线泪意。我坐下来,微笑道:“微臣觉得很舒适,多谢陛下。”

  皇帝笑道:“既觉得好,那便不要偷懒了。”话音刚落,一个小内监便上前来研墨,大宫女良辰亲自摆了一杯茶在桌角。新笔被濡湿,坚毅地凝聚起所有的意志。皇帝拿了一本奏疏一目十行地看过,不一会儿已用朱笔批了五六本。他埋头不起,好一会儿,我才能安下心来拿起一本奏疏。待我看完,却不知该不该立刻就禀告。正犹豫间,皇帝道:“看过了就说。”

  我忙道:“是。这一封,是中书舍人白大人的奏疏,共有三谏,一是朝廷取士太滥,请托成风;二是铨叙不依成制,黜陟不依考绩;三是朝廷每年科考取士太少。建议多多开科取士,从学子中选官。”

  皇帝默然,一路圈下去,头也不抬道:“传旨,朝廷甄选擢赏,自有制度,县令及以上起家者,吏部尚书或侍郎必面考其才学,庸下违学者,依旧回县学读书。让国子监重新议定考目和取仕人数,三日内报上来。淮阳男、中书舍人白子琪忠正体国,直言敢谏,赏物百段。”一时间小内监们分头传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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