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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588)

  第八章 未盛之明

  时辰到,帝后并肩上座,贞妃李芸坐在高曜的身侧。高曜一身浅墨色银丝龙纹jiāo领长袍,束着墨玉冠,乌发下一张脸略显苍白。笑容满溢之时,显现出他的母亲思幽皇后裘氏的轮廓中特有的硬朗。高曜如今是二十岁的青年,君临天下已有五年,转眼又做了父亲。裘皇后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高曜与柔桑并肩落座时,我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高思谚和周渊一同来长宁宫灵修殿看望高显和高曜时的qíng景。夫妇二人并肩坐在榻上,笑吟吟地听高显和高曜两兄弟各自夸耀。高显顽皮,还故意藏起了父皇的龙纹白玉佩,高思谚一笑了之。那时裘皇后还是皇后,锦素踌躇满志,我却为rǔ母王氏烦恼不已。十五年的时光,便这样过去了,座上璧人已换做高曜和柔桑。

  我是真的老了。只要我一坐在宫中,总会觉得最初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柔桑身着浅秋色重练广袖长衣,挽着绛紫披帛。鬓发如雾,疏疏垂下几缕赤金流苏。虽没有盛装,质朴沉稳中,却更见高贵端庄。年轻的好颜色如huáng昏的天际透着最后一丝日光的流云,藏也藏不住地光彩照人。

  众人行礼罢,rǔ母便将皇长子抱了上来。柔桑接过,抱在怀中。高曜笑道:“今日家宴,不必拘束。”话音刚落,高晔和真阳等五六个小孩子便忙不迭地围住柔桑,贪看她怀中的孩子。孩子们第一次看见才满月的小小婴儿,都十分新奇。真阳、寿阳、溧阳三位公主更是忍不住去摸孩子的脸。寿阳远远向玉枢道:“母亲,皇长子身上好香。”众人相视而笑,席间顿时欢快起来。

  贞妃李芸一身紫灰衣衫,依旧以淡青绢纱遮住口鼻。她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一旁,目光却伸得极长,关切地望着柔桑怀中自己的亲生儿子。贞妃虽是生母,孩子满月,却须在嫡母的怀中受贺。

  皇长子睡得正好,忽然被吵醒,不qíng愿地大哭起来。孩子们被吓了一跳,一哄而散,依旧回到母亲身边坐着。高晅与真阳飞快地占住玉枢左右,寿阳腿脚慢,观望了一阵,竟在我身边落座。我甚是欢喜,忙令rǔ母把寿阳的杯碗放到我的面前。

  柔桑柔声哄劝,轻轻摇着臂弯。不多时,皇长子便安静下来。于是依旧jiāo给rǔ母,带回侧殿歇息。高曜赞许地看了柔桑一眼,目送皇长子下去,这才感慨道:“今日皇长子满月。可惜皇祖母竟没等到这四世同堂的一日。”

  柔桑道:“陛下所言甚是。若皇祖母能见到皇长子降生,说不定病就痊愈了。”

  高曜叹道:“本想请皇祖母为皇长子赐名,不想皇长子竟没这个福气。”

  柔桑笑道:“今日良宴,就请陛下亲自为皇长子赐名吧。”

  高曜抬眸望一望天,光灿灿的大半个月亮把他的眸子照得晶亮:“今夜月色甚好,就取名为朏吧。月出为朏,皇后以为如何?”

  柔桑一怔,微有赧然:“月出为朏?臣妾惭愧,读书不多,这个‘朏’字有些便不大认得。还请陛下赐教。”

  高曜笑道:“宫里现放着一位女学士。皇后还是请教封大人的好。”说罢伸手一指封若水,众人的目光齐齐向她扫了过去。

  柔桑笑道:“请女学士指教。”

  封若水从容站起,屈一屈膝,微笑道:“陛下圣明。《说文》中说,‘朏’,乃‘月未盛之明’[25]。光明柔和而未满,有‘进退之利,屈伸之用’[26]。南朝就有一位才子叫作谢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其祖父太常卿谢庄曾抚着谢朏的背道:‘真吾家千金。’[27]‘千金’喻于人便从此来。微臣窃以为,皇长子名朏,寓意极好。”

  柔桑笑道:“果然是光明柔和的字眼,更难得的是合乎qíng境。皇长子名朏,日后念及,便总能想起今日众人在月下思念皇祖母的事。皇长子朏日后定是个孝顺孩子。”

  高曜笑道:“皇后所言甚是。”

  于是众人纷纷举杯,贺皇长子满月得名。高曜这才转头望一眼芸儿,目光中充满感激与怜爱。一抹酡色沿青丝绢纱蔓延开来,慢慢侵染芸儿的双眼。她低头泯去泪意,眼中只剩喜色。

  席中无酒,几番觥筹jiāo错,水越喝越冷,人也渐渐淡默下来。月亮升得高了,整个夜空张开光的羽翼。高曜用银签掇起一片雪白的梨,仿佛凝了一臂的月光。他看向我,笑道:“玉机难得入宫饮宴,不若说些各地见闻,以助谈兴。”

  柔桑洁白的指尖挽着光华灿烂的金丝流苏,一身淡秋色衣裳透出浅金的光。她忙附和道:“正是。从前朱大人只有新年才回京来三五日,本宫那时还未入宫,一有机会,便去新平县侯府寻朱大人谈讲,可究竟连半个时辰都不到,母亲便催本宫回家了。听说朱大人天南海北游历,破了不少悬案。今夜便说一说,让我等深宫妇人也增长些见闻。”说罢明眸一转,看了看昱贵太妃。

  昱贵太妃一身练色纱衫,透出中单淡若无物的檀色。乌云叠鬓,不施脂粉,肌肤却晶莹透亮,容色清丽无匹。自入席一来,她一直默默随众,此时却微微一笑:“皇上与皇后所言甚是。朱大人往年入宫,只去两宫请安。听闻与太皇太后说了许多有趣的见闻,那些神断的事迹,连京中都传得绘声绘色呢。”

  我忙起身道:“微臣是破了些案子,不过大多听起来抑郁烦闷,今晚佳宴,微臣不敢造次。”

  高曜笑道:“前几日朕在朝上听大理寺卿葛重说,你助他破了豫章郡公权理家的杀人盗金案。其中详qíng还要等他的奏表上来才能知道。朕也懒怠等他的奏表了,你就在此详述一番,令众人都听一听吧。”说罢与柔桑相视而笑。

  柔桑忙道:“妾听闻权公家的杀人盗金案轰动一时,连月不能告破。如何朱大人一回京来,便破了此案?臣妾倒是很好奇。”

  rǔ母正悄声哄劝寿阳多吃些东西,寿阳却全不理会,仰起头脆生生地问道:“姨娘,什么是‘杀人盗金’?”

  玉枢忙道:“好孩子,皇上皇后说话,不能cha嘴。”想是不愿儿女听到这些狠戾腌臜之事,又向上道:“启禀陛下,几兄妹都困倦了,该回去歇息了。”

  高曜了然一笑:“‘杀人盗金’而已,小孩子也听得。朕像寿阳皇妹这般大时,朱大人已给朕讲过许多奇案,朕因此明白民间的疾苦、朝堂的壅蔽,早早便明白父皇为何允许百姓的愁苦冤屈直达天听。三位皇弟都深受父皇器重,日后必是社稷之栋梁、宗庙之榱桷,便听一听,又有何妨?”

  玉枢忙道:“臣妾无知,陛下恕罪。”

  高曜笑道:“太妃爱子心切罢了,何罪之有?”又向寿阳道:“‘杀人盗金’,便是杀死人,并偷盗金子逃跑的意思。”

  寿阳一怔,随即露出嫌恶委屈的神色:“杀死人还要偷金子?皇兄的天下怎能有这样的坏人?皇兄一定要将他们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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