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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609)

  华阳颇为扫兴:“竟是这样?”哼了一声,复又嘲讽,“这刘公子当真特别,玉机姐姐竟这样纵容他。”

  我笑道:“刘钜乃山野村夫,殿下不必等他,既然时辰到了,恭请殿下亮剑。”

  华阳叹道:“听闻刘钜剑术高明,‘宵练’出鞘之时,‘含光’竟然不在,当真可惜。”

  启chūn看了我一眼,忙道:“殿下不必担心,我已吩咐下去,刘公子到了便直接引进来。”说罢一指水边的小屋,“殿下,更衣之处都预备好了,请长公主移驾。”于是华阳往小屋中换了一身白色短装,腰束孔雀绿丝带,有暮夏夜风的沉沉凉意。一名与华阳年纪相仿的白衣少女捧上剑匣,另一名少女掀开剑匣,躬身退在一旁。

  华阳神qíng肃穆,缓缓抽出长剑。但见剑身为银灰色,甚是古朴凝重。双刃两道暗光,似潜埋于地底的沉睡双眸。此剑平平无奇,我与启chūn相视一眼,俱不知从何赞起。华阳蓦地将剑舞成一团烟灰之色,满场打转。止步定身之时,云烟遽然散去,露出一张光洁的笑颜,惊艳不已。青白帷幕并未被剑风卷起,却已纷纷碎裂,水阁的地上恰似铺了一层薄雪繁霜。

  我和启chūn这才赞道:“好剑!”

  华阳甚是得意,挽起剑花,剑势如风行云开。启chūn与我并肩而立。她于袖中伸一伸指,周遭顿时起了一阵叫彩声与掌声。

  启chūn道:“华阳妹妹自幼习剑,可惜一直没有拜师。所以她的剑意庞杂不清,可惜了她的天赋。”

  我奇道:“殿下若没有拜师,这一身好剑术又是跟谁学的?”

  启chūn道:“宫中有昱贵太妃,宫外有睿王府的邢妃。我若回京,长公主也肯来跟我学几招。七八年下来,竟也有小成。华阳自幼养尊处优,竟肯吃这样的苦,当真不易。”华阳的身姿舒展如虹,心中却蜷曲着坚如铁石的仇恨。正是这份恨意驱使她刻苦习剑。我感佩道:“长公主殿下心志坚定,不比寻常皇女。”

  启chūn赞赏道:“正是。相比之下,祁阳长公主便远远不如了。所以陛下才会忌惮,想将她嫁去回鹘。”

  我愕然道:“和亲之事姐姐也知道了?”

  启chūn微微叹息:“虽没有明说,但前朝后宫,谁又猜不出呢?这件事,还是华阳自己告诉我的,可怜‘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53]。华阳妹妹还伤心得哭了一场。”我不禁好奇:“姐姐久不在京中,华阳长公主竟与姐姐如此亲近。有好剑专程拿来信王府,有心事也与姐姐说。是何道理?”

  启chūn笑道:“不瞒妹妹,华阳妹妹虽然师从多人,但一来昱贵太妃与睿王妃都是长辈,唯有我是平辈论jiāo。再者,我虽然教授剑术时日最短,却是最认真的。故此她与我最亲近。”

  想起十五年前启chūn与表妹邢茜仪在粲英宫斗剑的往事,邢茜仪华而不实,启chūn妙招迭出。眼前的华阳,剑招更似邢茜仪。我笑道:“那倒也是。若单论剑术,姐姐比贵太妃高明,华阳长公主自然更愿意向姐姐讨教。”

  启chūn笑道:“这一次也有十数年不曾与表妹切磋剑术了。也不知她在宫中那么多年,剑术有无长进?”剑术尚在其次,单论心志与战意,邢茜仪怎比得启chūn?只听她又叹道,“当年邢表妹拜周贵妃为师,我着实心生妒意。可是没几年,贵妃远遁,授业有始无终,我又代她可惜。我也是近些年才想明白,其实周贵妃当年无论是收邢表妹为徒,还是收我为徒,终不过是她身在禁宫的无奈之举。如今周贵妃已出宫十数年,当收了好些真正的弟子吧。”

  当年昱贵太妃初封有孕时,也曾说道:“师尊其实很想收一个男徒,只是因为当年孀居不便,才收我为徒。如今她人在江湖,一定可以收几个资质比我好许多的男徒,了却她多年的心愿。”三年后,周贵妃在宫外所授的第一个弟子——刘钜在景灵宫救了我的xing命。我害了她的孩子,她却救了我的xing命。命运纠缠,叫人难以琢磨。遂叹道:“姐姐所言甚是。”

  启chūn道:“都说刘公子的功夫好,不知他师从何人?”

  刘钜从不愿意向外人透露他的师从,我自然也不能说。“一会儿他来了,姐姐何不自己问他?”

  启chūn笑道:“这位刘公子可当真神秘得紧。一会儿他来了,我要仔细瞧瞧他的路数。”

  正说话间,一阵剑风贴着面颊扫过,华阳不知何时突然欺近,雪白的衣衫在我脑中化作一片茫茫冰寒。宵练剑光bào涨,将日光卷成一道血气,直透胸臆。我立刻被迫得透不过气,眼见剑尖一点幽光,凝聚在华阳满眼的杀气之中,越来越近。

  启chūn大惊失色,连忙伸掌推开剑尖,却听铛的一响,剑尖被一枚金huáng色的暗器击偏,宵练脱手飞出,向西北斜飞。启chūn的眉心拧成一团,痛哼一声,掌心鲜血迸溅。三棱梭穿过启chūn的手掌,嵌入廊柱之中,血珠如雾扑入尘埃。

  我胸口一松,也顾不得心痛,连忙上前查看启chūn的伤势。启chūn虎口处dòng穿,皮ròu翻起,一片血ròu模糊。她以左手握住右腕,痛得面色苍白,满脸冷汗。

  忽听侍卫的声音此起彼伏:“刺客!护驾!”但觉眼前一道暗影闪过,只见刘钜自后园最高处的戏楼翩然而下。我又惊又喜,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谁知华阳长剑虽然脱手,却不折不挠地追了出去,竟然挽住了银丝剑穗。手腕一转,长剑又回到了掌中。脚尖在栏杆上一点,宵练的灰影自半空直扑向我。

  启chūn忽然抬头惊呼:“妹妹!”绿萼尖声惊叫起来,银杏跃上相救,已然不及。

  兔起鹘落之间,背心一凉,像在冬日里急饮了半盏冰碗。名剑入体,当真是一点也不痛,我的心仿佛还盼着能再深入一些。但是并没有,凉意迅速散去,一股暖流自身体最深处汩汩而出,带走了我所有的力气。银杏和绿萼连忙上前扶住我。绿萼满手是血——我的血。

  一道青影驱散了宵练的剑气,华阳尖声惨呼,又戛然而止。刘钜紧紧扼住了华阳的咽喉,华阳半个脚掌已然离地,随即乱踢起来。她的双手紧紧扣住刘钜的右腕。刘钜已夺去宵练,左臂一震,宵练眼睁睁断为七八段,颓然落在刘钜的脚边。

  启chūn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刘公子——不可对华阳长公主无礼!”

  我的心似被刺破,鲜血浸湿了半个身子。然而我并不觉得难过和恐惧,甚而有些欢喜与欣慰。我的血还是热的,我欠她的,终于都还给她了。

  半昏半醒间,我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放下长公主……殿下。”

  一个男子撑着一柄龙纹油纸伞,独立在雪中。伞沿锋锐,将天地切割成上阔下窄的青白两片。一身白衣融在漫天风雪之中,那柄伞就像一枚cháo湿的月亮。他的脸藏在伞下,只露出消瘦的下颌。我一度以为那是高思谚,走近才发觉,那是一张极其陌生的面孔,陌生到连五官都模糊不清。我甚是失望。转念一想,我毕竟是高思谚的仇敌,他怎会亲自来接我?茫茫孤寂,无边无涯。至少我已偿清了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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