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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617)

  “譬如为山,未成一篑”。不错,我本就是功亏一篑:“妹妹所言甚是,我正有此意。”

  易珠展颜一笑:“姐姐能这样想最好不过。”

  才摆了半局,便有些支持不住了。于是以纱笼掩秤,送易珠出去。银杏目送易珠的车驾走远,叹道:“越国夫人倒也没说错,姑娘不妨多想一想。”

  我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准备午歇。银杏不敢再说,只默默服侍我更衣。直到她为我掩上锦被,我这才道:“宫里快杀人了吧。”

  银杏一怔,忙道:“是。施大人是看不惯刑讯bī供这一套的,见御史台与大理寺合力锻成冤狱,必然恼怒。与其真的让他cha手邵奭之案,不若早早结案,将一gān人等全部杀掉。”

  我淡然一笑,合目道:“可怜华阳长公主,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何罪。”

  身体好了大半,母亲命我陪她去白云庵还愿。寂如师太听说我重伤,特意将我请入禅房,倾谈半个时辰之久。提及亲侄高曜的英年早逝,方外之人,勾起家国之qíng,亦不觉唏嘘流涕。

  送过母亲回府,已是夜半,街上空无一人。陪母亲坐了整整一日,早已昏昏yù睡。银杏还在张着帘子看街景,昏huáng的街灯在我眼前晃过去,又晃回来。虽然疲惫,心中却是难得的宁静。

  忽听银杏轻笑道:“绿萼姐姐你瞧,前面那个背琴的人好生奇怪。自己周身补丁,却用上好的缎子裹着瑶琴。”

  绿萼也凑了过去,笑道:“此人定是爱琴胜过了爱己。”

  马车缓缓赶上,两人挤来挤去,都想先看见那人的脸。忽听绿萼失声道:“师广日!”

  银杏道:“师广日是谁?”

  绿萼道:“师广日原是宫中梨园的一位琴师。脾xing古怪,爱乐成痴,满京城里,也只有睿王与他jiāo好。咱们姑娘也曾在梨园听他弹过琴的。”

  梨园,宪英劝弟,花下听琴。原来那些年虽有无穷无尽的烦恼,终归还有点滴乐趣在其中。俱远矣,不复来归。我回身掀开帘子,向后望了一眼。数年未见,师广日一张脸显得又huáng又脏。忽见他抬起头来,待辨认清楚前车风灯上的字,便恶狠狠地努起双唇,向我的车啐了一口。一扭身,折向小巷中,身影生硬而决绝,青衫袖卷成一道黑冷的雾。我顿时愕然。我自问并无半分得罪于他,为何他见到新平郡侯府的车便避之如鬼魅,恨之如仇雠?

  绿萼与银杏均未见到这一幕,两人还相对猜测道:“这会儿还背着琴在街上走,定是才从睿王府出来。等闲人家,谁能请得动他上门弹琴?姑娘说,是不是?”

  不错。睿王的继妃邢茜倩正是昱贵太妃邢茜仪的亲妹妹。邢茜仪因弑君被软禁,邢家都遭了难。睿王妃虽暂未受到牵连,想来也是寝食难安了。睿王府之所以无事,是因为西北有睿王的同母弟、昌王高思谊掌六州军事,统领数万戍军,皇太后和信王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皇太后是熙平大长公主的独女,信王与大长公主府往来甚密。出身大长公主府的新平郡侯被华阳长公主刺伤,定是一出苦ròu计。若睿王这样想,师广日又怎能不深恨于我?

  我忍不住叹道:“不想在睿王与昌王的眼中,我竟成了同谋。”

  银杏与绿萼相视一眼,俱道:“什么同谋?”

  我微一冷笑:“什么同谋?自然是弑君的同谋了。”

  绿萼吓了一跳,瞠目不知所对。银杏却隐有所感,掀起车帘向后张望。师广日早已不见,雪后的青石街道上,车轮滚起灰黑的泥浆。两旁屋中的热气,泛起青灰的岚,笔直的街道犹如望不到头的隧dòng,药旗酒幡随风飘摇,似鬼臂招摆。

  银杏道:“师广日不见了。”

  我心下怃然:“将来要不见的,又何止是他?”

  第十八章 心不能忘

  第二日清早,我入宫向皇太后请安。因皇太后还在谨身殿早朝,于是先往济宁宫看望玉枢。转过延秀宫,东二街绵延向北。头顶的一线天自深青转成橘色,半截朱壁迎着朝阳,血一样红。

  银杏笑道:“如今皇太后也要上朝了,姑娘竟是来早了。”

  我颔首道:“女主称制,自然日理万机。”

  银杏道:“其实朝政都把持在苏大人和信王的手中,皇太后哪里会日理万机?想来不过上朝做个勤政的样子,摆个花架子而已。”

  北风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暗昧,心头甚是清朗。“架子固然是架子,却不是花架子。幼帝登基,母后临朝,帝傅秉政,百官拥戴。自幼最要好的表哥,牢牢掌控着禁军。陆家和邢家都倒了,濮阳郡王再无即位的可能。可谓万无一失。”

  银杏道:“这天下竟是她的了。”

  我唇角微扬:“窃了天下又偷了人,总归要辛苦些的。花架子也不是这么容易摆正的。”银杏听了,掩口而笑。

  说话间已到了济宁宫的侧门。怡和殿前的空阶上,散乱抛着好些家具箱盒。开着门,敞着盖,似张口大哭,又似仰天叹息。怡和殿的人都去掖庭狱受审,东西便这样抛撒着,像五脏六腑撒了一地,再也没有生的希望。宫苑冷清,只有一个小宫女坐在石墩子上支颐发呆。银杏道:“这里好生安静。”

  小宫女猛地抬起头来,怔了片刻,吃吃道:“奴婢参……参见婉太妃。”

  这小宫女才只十二三岁,明道元年我出宫的时候,想来她还没有入宫,故此不认得我。记忆中仿佛也有一个人在初见面时将我认作了玉枢,寻思片刻,却怎么都记不起了。

  银杏笑道:“这位是新平郡侯,不是你们婉太妃。”

  小宫女一惊,正要跪下磕头,银杏连忙扶住她,笑问道:“婉太妃起身了么?烦劳妹妹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新平郡侯来了。”小宫女疾奔而去,我和银杏也随她缓步走进后花园。

  玉枢穿着寝衣,只披了一件大氅,长发半绾半散,便从楼上奔了下来。一见我便双目通红,抱着我大哭起来。我低下头,见她半luǒ的双足,亦是心酸:“姐姐怎么连衣裳也不穿好便出来了,小心生病。”

  玉枢的双臂紧紧捆住我的肩膀,似是怕怀中的一缕幽魂在日光下灰飞烟灭。她抽抽噎噎道:“生病便生病,横竖不要这身子,也就一死!”

  小莲儿忙劝道:“娘娘前些日子一直惦念君侯,如今君侯来了,娘娘该高兴才是,怎么又说这样的丧气话。”

  我自袖中掏出帕子:“外面冷,我们进屋说话。”玉枢一怔,把头向后仰一仰,这才瞪着眼睛由着我为她擦gān泪水。我这才想起,做姐妹近三十年,我从未对她有过这般温存的举动。

  真阳和寿阳从楼上狂奔下来,两个rǔ母在后面追着,一面不住口地说道:“二位殿下慢些。”

  寿阳先奔到我面前,扬起圆圆的脸辨认了一会儿,欢喜道:“姨娘,你来了。”说罢张开双臂抱住了我的腰,把头藏在我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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