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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66)

  坐得太久,手脚冰冷。我将双掌靠近烛焰取暖,方觉手心有灼人的热度:“我曾和皇后一道看过内起居。若陛下以此质问皇后,皇后恐怕会准我去作证。若陛下顾念皇后身份尊贵,应会给她这个自辩的机会。到那时,我明知圣意如此,却不得不说实话。也不知道以后我是否能留在宫中了。”

  芳馨沉吟道:“姑娘若顺着陛下的意思说呢……”

  不待她说完,我立刻驳斥道:“陛下于篡改内史之事一清二楚,若说我曾亲眼见过曾娥承幸的记载,那便是欺君。不但如此,我还会被看作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在这宫里,又有哪宫会喜欢陷害旧主的刁奴?”

  芳馨面色微红,低头道:“奴婢失言。”

  我叹道:“其实我说什么都是无用,内起居才是铁证。”

  芳馨道:“既是无用,说不定陛下便不会召问姑娘了。”

  我叹道:“他有问的道理,也有不问的道理。君心难以揣度,岂是你我能知。”

  芳馨担忧道:“若皇后真的被废,姑娘日后当何以自处?”

  听她问起这个,我反倒坦然:“我自问进宫后,一向安分守己。纵然皇后恩宠颇盛,也从不恃宠生骄,更不曾蓄意陷害过谁。留下也好,逐出宫去也罢,我心中无愧,自也无甚可怕。”

  芳馨微笑道:“奴婢瞧陛下对姑娘倒颇为赞赏。且姑娘向来心善,肯周济困顿之人,两宫贵妃也喜爱姑娘。想来姑娘定然能留在宫中。”停一停,又道,“姑娘既知此事,可要去告诉皇后娘娘么?”

  “当然要去告知娘娘,且越快越好。最好便是今晚。”

  芳馨迟疑道:“皇后还在前面饮宴,明日禀告不迟。”见我凝眸不语,忙低头道,“奴婢这就着人去前面打听筵宴几时散去,姑娘且请更衣。”说着就要起身。

  我见她站起,心头仿佛空了一片,忙拉住她的右腕,郑重道:“姑姑,其实我一早便知道会有这一日,如今它就近在眼前了。将来我们不但没有皇后的恩宠,甚而还为新后不喜,姑姑跟随我恐怕要受委屈。请问姑姑,可愿意——”

  不待我说完,便觉芳馨滚烫的手心烙在我的手背上:“姑娘又忘记了,奴婢自打追随姑娘,便永远都是姑娘的奴婢。诚如姑娘所言,在这宫里,背主的刁奴是没有立足之地的。再说,以姑娘的人品学识,何愁一时的困顿?”

  我心中感动,不觉唤道:“姑姑……”

  芳馨道:“姑娘不必伤感,且放宽心。奴婢去了。”

  芳馨走后,我思绪翻腾。皇帝、周贵妃、锦素、内起居注掉入水中、一个念一个写,如此还有什么是不可捏造的!皇帝拿不出皇后的短处,竟然要修改内史来构陷皇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曾娥承幸,龙裔死于腹中。皇后于皇帝亲征时,颟顸疏忽,使皇子陨夭,纵不是有意残害,亦难逃罪责。如此无耻的手段,竟然出自那个消瘦文弱的青年之手,不愧是当年杀了长兄长姐,废黜先帝贵妃的皇太子。如今年关将近,陆贵妃也临盆在即,皇帝必然在近日处理此事,废后已刻不容缓。

  南厢中炭火旺盛,又与芳馨说了许久的话,不觉燥热焦渴。转眼见小红木几上早已凉透的绿茶,忙端了起来。茶盏与碟子相碰,发出叮叮轻响,碧绿的茶汤在灯下浮光dàng漾,险些溅了出来。此时我方觉左手似是完全不听使唤,只得重重将青白瓷盏顿在小几上。青白釉如玉的光泽,映出我此刻不可掩饰的惶恐双目。废后——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声音惊动了外间的绿萼和红芯,两人忙进来查看。绿萼见茶已凉,顿时满面通红:“这是奴婢的疏忽,请姑娘责罚。”

  我摆手道:“出去吧。”

  绿萼见我焦躁,不由怯怯道:“夜深了,姑娘可要梳洗么?”

  我心绪难平,深吸一口气道:“去拿一碗五福安神汤来,把炭盆端出去吧,栗子都糊了。”

  两人见我神色不似往常,便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我推开窗户,一丝冷风如一线冰凉的蛇身缠绕,我浑身一颤,只觉心底深寒胜过窗外的积雪。

  当年皇帝还只是一个初登帝位的少年,徒有地位而权势甚微,还要依靠骁王党的宿将镇守边境。时值废骁王造反事败,皇帝不但没有深究,反而娶武英伯次女裘氏为后。如今时移境迁,皇帝羽翼丰满,大约不再需要那些老将了。清算骁王党,只是迟来十年,终究逃脱不掉。从废后始,恐怕前朝也将风波不断了。

  皇后虽然从不得皇帝的宠爱,但总是七年夫妻,还生了一位皇子。为了废去从无过犯的皇后,皇帝当真煞费苦心。罢了。皇帝的狠心与偏心一至于此,我只是个最卑微不过的局外人。纵然明白一切,却无话可说,更做不了什么。

  这样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复又觉手脚冰凉。绿萼端了五福汤进来,见门户大开,不禁哎呀一声:“姑娘怎么打开了窗户?”说着便爬上榻关窗,忽然低声唤道,“姑娘,二殿下和李嬷嬷回宫来了。”

  我一怔:“姑姑去打探前面何时散宴,但既然殿下都回来了,怎不见姑姑回来?”

  绿萼不答我话,只道:“二殿下好似在哭。李嬷嬷带着殿下往灵修殿而来。”话音刚落,便听见帘外骤然响起了高曜尖利的哭声。布帘猛然飞起,高曜小小的身躯如利箭般蹿了进来,扑入我的怀中,抓着我冰冷的手道:“玉机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见他涕泪横流,气堵声噎,心中一动,忙将他抱上榻,掏出帕子为他擦拭眼泪,又问紧随而来的rǔ母李氏:“出什么事了?”

  此刻只有李氏和高曜在南厢中,其他宫人都奉命守在殿外。李氏脸上的惊惶无措一望而知,她勉qiáng镇定下来,瞥了一眼绿萼。我忙吩咐绿萼道:“再盛两碗五福汤来,炭盆清理好了么?快些拿进来吧。”绿萼应声出去了。

  李氏正yù说话,我伸出右手止住她道:“嬷嬷,且让我先说。是不是圣上因为曾娥母子的死问罪于皇后娘娘了?”

  李氏愕然道:“大人如何得知?”

  不待我开声,高曜自我怀中抬头道:“不是不是,母后都说了她并没有害曾氏,连皇祖母也说母后不是有心的,可父皇还是让母后跪着。孤再也不喜欢父皇了!”说罢又哭。

  我目视李氏,李氏点点头,泪水夺眶而出:“确如殿下所说,只是周贵妃立刻遣了皇子公主们出来,之后如何,奴婢却是不知道了。”

  我再次为高曜擦gān泪水,柔声道:“殿下难道忘记了?今天午后,陛下还来长宁宫陪殿下玩耍呢。陛下这样疼爱殿下,殿下怎可口出忤逆之音?”

  高曜瑟缩,瞠目茫然:“父皇……真的疼爱孤么?孤最喜欢母后了,为何父皇待母后不好?”

  我肃容道:“《孝经·圣治章》有云,‘孝莫大于严父’。《士章》则云,‘资于事父以事母,其爱同;资于事父以事君,其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殿下还记得么?”[54]高曜点点头,我接着说道,“圣上是君亦是父,无论圣上如何处置皇后娘娘,殿下都应当敬之爱之,绝不可有半分轻慢和质疑。凡是圣上的旨意,都当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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