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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693)

  我颔首道:“果然是名师。”

  不一时书童散了袖子,依旧下来斟酒,换画童上去唱。易珠目不转瞬地望着画童异常俊美的脸庞,贪婪的目光似远而非近:“今日不知明日事,且听曲儿吧。”

  临行时,易珠命书童换做小厮打扮,亲自扶我上车。因容貌太过出挑,李威颇看了几眼。易珠恍若不见,只是笑道:“姐姐若是闲了,只管来。整日闷在府里,有什么趣儿。”说罢瞟了书童一眼。

  我亦不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书童,淡然一笑:“一定来。”

  一时上了车,绿萼笑道:“奴婢瞧着那小厮有些眼熟,倒像是太宗年轻时的模样。莫不是越国夫人特意挑的么?怨不得劝姑娘常来。”

  我叹道:“我不会再来了。即便只是一个伶人,对着他,我也只觉惭愧。”

  雨下了一夜,汴河水涨。浑浊的河水层层叠叠向前推涌,漫上碧糙茵茵的河岸。昏沉沉的天色微微透着一带暗金,延至水面。拱桥如虹,拖下墨玉似的暗影。

  我依旧往汴河边散步。刚过桥,只见一人呆坐于柳树下。因河水bào涨,柳树根被淹没了大半,他的半个脚掌浸在河水中,鞋袜都湿透了。白发苍苍的脑袋歪在一旁,似是睡着了。硕大的油布伞牢牢支在椅子上,还在四下淌水。长长的鱼竿深入河心,被上钩的鱼儿拉扯得左右乱晃。

  银杏驻足瞧了一会儿,笑道:“虽说京城宵禁,这人倒是胆大。”

  绿萼正扶着我向前走,转头奇道:“什么宵禁?”

  银杏笑道:“咱们出来很早,这人竟然在这里睡着了。瞧他半个脚掌都浸在水中,椅子的四条腿入泥寸许,衣裳却一点没湿,又撑着伞。这必是夜半落雨时便在这里夜钓了。”说着又一指那老人的脚,“初来时,想必不会挑在这样近水的地方,必是河水涨上来,才浸湿了鞋袜。”

  绿萼白了她一眼:“你必是太闲了,一得空就要卖弄!”

  银杏正待反驳,忽而一怔:“不!这人看起来是来夜钓的,实则不然。”说着一指对岸青石砌成,深入水中丈许的钓台,“若要垂钓应当去那里才是,这里水浅鱼少,又在桥边,人来人往的,谁在这里钓鱼?好生奇怪。”

  不一时李威从桥上跟了上来,见众人都站着不动,好奇道:“何事?”

  我忙道:“无事。你且在前面走,我们三个慢慢走。”

  李威知道我不愿他紧跟着,于是快步走出数丈之远。我正待举步,忽见那老人站了起来,转身向我行了一礼。但见他一张长脸,双目湛然有神,长眉斜飞入鬓,一身纻衣如雪,颌下短髯如钢。威风凛凛,令人肃然起敬。我示意银杏留在当地,带着绿萼缓缓上前。

  老人抱拳道:“老夫荆州吴珦,拜见朱君侯。”

  我大吃一惊,险些没有站稳。怔了片刻,方还礼道:“妾身朱氏,拜见吴大人。”

  吴珦身材高大,腰背挺直,声音甚是洪亮:“老夫在此恭候君侯多时了。”话音刚落,数丈外的李威回过头来。

  我忙道:“不知吴大人有何指教?”

  吴珦从容道:“不敢。老夫去岁进京,幸蒙先帝恩召,入宫策对,通宵达旦。先帝曾向老夫提及君侯,赞许君侯的忠正坦诚,颖悟绝人。”

  自高曜被弑,因怕我伤心,绿萼禁止府中众人在我面前提及“先帝”二字。我虽然常常思想年少时与高曜相处的时光,却从不宣之于口。乍闻一个陌生人提起高曜,心中蓦然酸楚。他竟赞我“忠正坦诚”,却不知害死他的正是我的亲兄弟。我不明其意,只垂头叹道:“惭愧。”

  吴珦笑道:“‘君子亦仁而已,何必同?’[132]今闻君侯深得信王敬重,老夫心中甚慰。”

  我心中一凛,然举眸见他笑意自信而诚恳,不禁大惑不解:“吴大人这是何意?”

  吴珦口角噙笑,目光睿智而坚定:“自先帝驾崩,老夫一直在城中居住。腥风血雨,历历在目。老夫痴长数十年,便斗胆说一句,君侯虽有宠爱,却还不够。老夫愿意再送一件功劳与君侯。”

  我忙道:“请大人指教。”

  吴珦压低声音:“吴粲乃是老夫所杀,尸身就埋在后院之中。”说罢微微一笑,“今日得见君侯,实乃平生幸事。告辞。”说罢回身收起油布伞,折起椅子,收起鱼竿,飘然过桥。

  吴珦虽已年过七旬,身姿却甚是轻捷。绿萼目送片刻,转头甚是不解:“这吴珦当真奇怪。”

  河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糙地,cháo湿的晨风中有泥土的腥气。李威早已赶了回来,只因银杏拦着,不好近前。我呆站了片刻,携绿萼向银杏与李威走去,一面低声道:“回府后,你与小钱去汴城府,就说吴粲的尸身找到了,在吴珦京中居所的宅院之中。”

  绿萼更加不解,然李威就在面前,她不敢多问,只是道:“姑娘一下子差奴婢和钱管家两人一同前去,只怕李威要派人跟去。”

  我笑道:“李威派人保护你们还不好么?省得我担心。”

  施哲和董重果然从吴珦的菜园中,掘出一具无头尸身,虽已无法辨认,衣裳却是没错的。吴珦于公堂认罪,因痛恨吴粲叛主求荣,便一剑杀了他,割下头颅悬于坊间。吴珦身材高大,老而不衰,一剑杀了身为文官的亲孙儿,倒也不无可能。施哲与董重纵然聪明,一时之间又怎能料到吴粲是被祖父所杀?况且他们也未必知道吴珦一直在京中,从未回南。

  前线每日都有书信催问,吴珦既已认罪,施哲与董重便糙糙结案。好在高旸并没有处置吴珦,而是将他赶回原籍,禁锢余生。

  听闻此信,我正在露台上观雨。今夏的雨水格外充沛,午后才停了一个时辰,傍晚又下了起来。雨水自檐倾落如珠,凝成细流顺着柱子无声流淌。整座汴城一片灰暗苍茫,车马的灯光倒映在cháo湿的青石街上,汇成两道光流。汴河腾起无数làng花,沙沙雨声如吟如诉。

  高旸没有杀师广日,也没有杀吴珦。我心中甚慰,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银杏笑道:“催得这样急,怎么却不了了之了?”

  雨水落在掌心有秋凉的意味。我淡淡道:“吴粲这样的叛徒,信王也不会喜欢的。各为其主,大义灭亲,吴珦没有错。”

  银杏道:“这吴大人倒像是料定信王不会杀他似的。”

  若说“各为其主、大义灭亲”,我又何尝不是?然而我绝不敢行吴珦这一步。“即使真的预料到,自首也是需要勇气的。我就没有这样的勇气。”

  银杏忙道:“姑娘做的事,可是拿刀子往信王的心尖上戳。信王倒也罢了,好歹有那么多年的qíng义在。衣带诏那件事qíng,王妃满打算杀了姑娘,却又失算了,定然恼怒得很。”

  我叹道:“她想杀我,从来不只为她自己。我千方百计地活下来,也不是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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