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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717)

  文淑问我,为什么母亲总是提起文皇后?

  我说,因为自识得她始,我便总是留意她,观察她。

  文淑又问,为什么?宫里那么多女官,母亲为什么单单留意她?

  我说,你还小呢。待你平安出了宫,母亲一定告诉你为什么。

  文淑说,女儿也要做文皇后那样的女官。

  我将文淑抱在怀中。她是何等幸运,再不用奉谁的命,成就谁的谋算。记得咸平十年深秋的一天,父亲端坐在堂上,我叉手恭立。父亲说,宫里的皇子皇女都到了启蒙的年纪,熙平长公主想送我入宫服侍裘皇后的独子高曜。

  我正待欢喜地应承下来。父亲又说,为父不忍心你去送死,有些事qíng你须得知道。

  那一夜,父亲虽未告诉我全局,我也知道自己进宫是做熙平长公主的内应。于是我断然拒绝了。后来,熙平长公主便选了总管朱鸣的女儿朱玉机进了宫。父亲说她在陂泽殿非古谮孔,不过数日又说皇帝在太学里公然夸赞她,说她是个有新意的人。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泛起了酸气。倘若是我进宫,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家奴之女么?

  这十几年来,我总有一个错觉,仿佛她的人生才是我的,我的人生却是我在咸平十年的秋夜偷来的。虽然我终究是入宫了,但那点挫折实在不及她的万一。留意她,观察她,就像在观察自己的另一个人生。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倘若我是她,熙平的谋算还能实现么?

  四月初二,文淑入宫。父亲和母亲也来相送。父亲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母亲则频频拭泪,以后再也不怕你舅舅瞧不起我们了。她没有带上舅母,因为舅母已然去世。

  文淑走后,我问父亲,为什么要帮她做这种掉脑袋的事qíng?难道没有想过,一旦bào露,便是灭门之灾么?

  父亲说,我也不知道。然而能做成一件不可能做成的事qíng,不是比什么都有趣么?

  当年父亲不愿回答我,如今仍旧不愿。我只得说,幸而父亲不是朱鸣那样的父亲。

  父亲笑着说,因为你也不是朱玉机那样的女儿。

  这一瞬,他仿佛看穿了我当年的软弱。

  是的,谁也不能代替谁活着。她代我入宫,已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伟大试验。

  苏姑娘的闺名是“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的“燕燕”二字?她问道。

  正是。我答道。

  令尊大人真乃雅士,敢问现居何职?她又问。

  家父乃侍御史,讳令。我又答道。

  这一番问答,其实也不算没有新意。毕竟,那是另一个人生与我的首次jiāo谈。

  两段人生,我还是更喜欢当下,更喜欢这样的父亲,也更喜欢这样的自己。留意观察了一辈子,竟得到这样一个结论,也可算毫无新意了。

  是不是?

  她的女儿

  他们都说,我不是我母亲的女儿,我是她的女儿。

  他们又说她很聪明,能记得两岁时发生的事qíng。我若说,我能记得自己尚在母腹中的事qíng,一定会被他们当做疯子。因此我从来不曾提过——哪怕对母亲——没错,我隔着母腹就能感受到她战战兢兢的触摸,感受到她的欢喜和愧疚。那只冰冷的手,也曾搅弄风云,却始终不敢落在母亲单薄的衣裙上。

  自我记事起,便常常坐在她的膝头,她教我认字,教我读书。她为我梳头,手把手画了许多小人。虽然父皇崩逝后那五年她一直不在我身边,我却早已被她养成了安静的xing子。我得空便认字写字,累了便独自玩耍。有一回真阳姐姐藏起了我的笔,我和她大闹了一场,直到外祖母进宫劝和,这才作罢。母亲说我太古怪,外祖母叹息说,我分明是她的女儿。从那以后,真阳姐姐虽常常与我争抢物事,却再也不敢藏起我的东西。

  明道五年正月,我整六岁,像我的哥哥姐姐们一样,我进了南书房念书。闲了就去文澜阁的内学堂听封女典念故事听。封女典告诉我,姨母是这宫里最擅长讲故事的人,曾经给皇兄讲过许多有趣的典故。我便问她,姨母还会回宫么?封女典回答,今chūn皇兄大婚,朱君侯一定会回宫的。

  从文澜阁回济宁宫的路上,我遇见了正要去益园玩耍的祁阳姐姐。祁阳姐姐问我,你又去文澜阁了?我点了点头。她不屑道,一个公主,整日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别人家的女儿还能进宫做一回女官再嫁人,咱们只有嫁人而已,若不好了,还要和亲,便是读一肚子学问,也无用武之地。倒不如痛痛快快地玩耍。

  我懵懵懂懂地反驳道,那也不见得。我姨母就没有嫁人,封大人也没有。可见学问好的女子,就能自由自在地不必嫁人。

  祁阳姐姐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怒气,她厉声道,你竟有脸提你的姨母,你的姨母险些嫁给父皇,难道你不知道么?你知道这四五年间她为何不肯回宫?因为她和父皇好过,她羞于见你的母亲!

  我不是不知道父皇有许多妃子,母亲只是其中的一位。然而她鄙夷的神态彻底激怒了我,我冲上前去,狠狠将她推倒在地。我大声说,你胆敢这样胡说,我定要告诉皇祖母去!祁阳似乎很怕我告状,起身恨恨而退。

  从人将这件事qíng告诉母亲,母亲训斥了我,命我向祁阳赔不是。我愈加愤怒,哭着躲去了姨母住过的漱玉斋。漱玉斋chūn景迟迟,一派烂漫不羁。盈盈水光,峣峣山石,郁郁藤萝,寂寂竹风。我坐在玉茗堂的屋檐下,直哭到天黑。宫里为了寻我,早已闹翻了天,最后连皇兄都被惊动了。

  漱玉斋的门悄悄开了一条fèng,皇兄独自提着一盏宫灯走了进来。孤弱的光照醒了夜睡的玫瑰,亦照亮玉茗堂门上数年不曾开启的金huáng铜锁。

  不待我起身行礼,皇兄便倚柱与我相对而坐。寿阳坐着便好,皇兄说。君威如山,我这才觉出一丝惧怕,连忙端正跽坐。他又问,何事如此伤心?也说与皇兄听听。

  我不敢隐瞒,遂将放学后遇见祁阳的事如实说了一遍。皇兄笑着说,想不到你年纪虽小,力气却不小。你若觉得自己无错,便不去道歉。何必躲到这里来chuī冷风?

  我将信将疑,真的么?

  君无戏言。快回宫去吧,婉太妃甚是着急。说罢他亲手扶起我,一手提灯,一手拉住我,缓步走出漱玉斋。黑漆大门外一片灯火辉煌,眼前一花,母亲扑上来紧紧抱住了我。

  皇兄温言道,皇妹本无错,还请太妃宽心。

  母亲屈膝谢恩,一面又问,陛下如何知道寿阳在这里?

  皇兄说,朕猜的。

  母亲低了头,臣妾……惭愧。

  皇兄笑笑,太妃不必放在心上,还请早些回宫。说罢摸摸我的额发,转身去了。

  事后我才知道,华阳与祁阳姐妹不愿得罪母亲,故此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我问母亲,姨母真的是因为父皇的缘故不肯回京看我们么?

  母亲板起了面孔,女儿家不要问这些。你若再问,便不要去内书堂听讲了。

  我再没有问过。我隐隐感觉到,这个话题对母亲来说是一种禁忌。既是禁忌,答案不是一目了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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