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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719)

  眼前一亮,是姜敏珍提着宫灯进了寝殿。自昏至明,不过须臾之间。若不是看见他周身是血,我几乎以为那只是一个噩梦。我忍痛不及说话,姜敏珍已一迭声吩咐去遇乔宫请端穆贵妃过来。

  又到将死之时,那些日子守候在病榻前的qíng景愈加清晰起来。在生死边缘,亦无忧无惧。反观今日,不如当初。年轻时也曾看淡生死,老了反而惧怕。怕见亡者,更怕见生者。

  每次醒来,哭声从未止歇。我的幼子高朎入寝殿侍药,向来红着眼一言不发。我的女儿定安公主则常常柔声劝慰。都说女儿贴心,她的话却字字锥心。待她告退,我吩咐殿中侍从以后不许放她进殿。

  不多时启卉进来侍疾,才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泫然yù泣。我问她,他们的意思都很清楚了,你呢?启卉一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扁起嘴,埋下头,又哭了起来。这也是这些日子的常态了。我挥手令她退下。

  殿中复又静了下来,举目四望,再无一个可与之携手相商的人,只有无穷无尽的劝说与bī迫。将死的为在生的两难,在生的却只想要将死的一个决定。谁说事死如生?不过是演示给生者的把戏而已。

  huáng昏时,我的长子髙朠来了。他扶我坐起来,问,母后今日可好些了么?

  我苦笑,老样子。皇帝有些日子没来了,近来在忙些什么?

  髙朠说,汴城尹出缺,百官荐了人上来,朕正在挑选。

  挑中了谁?

  母后看huáng智如何?

  我笑笑,那是出了名的酷吏。

  髙朠也笑,母后谬矣,那只是qiáng项令,并非酷吏。

  我无话可说,只得佯装咳嗽。

  当夜,我又梦见了文皇后,我年少时的玉机妹妹。倘若她在,又会如何行事?她会怎样对待她的兄弟子侄?她会像我一样陷入两难的境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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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事qíng是因我而起的。我姓朱,名晓晓,生于明道三年。我的母亲是顺阳大长公主,先帝的亲妹妹。我十六岁时,嫁入刘家为妇。自小祖母和母亲便教导我,女子无才便是德,嫁一个好夫君,安安稳稳一辈子,比什么都好。千万不要学我的姑母,一生心力jiāo瘁,终至郁郁而亡。

  母亲说,你姑母从未真心实意喜欢过先帝。

  我问,母亲怎么知道?

  母亲说,若真心爱重,怎忍心早早离去?我的姑母——文皇后朱氏崩逝时,我还只有六岁,母亲的话我不能明白。母亲又说,我对你没有别的指望,只望你与夫君相敬相爱,白头到老。你千万不要学你的姑母那般任xing。之后的十年,祖母和母亲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温柔端庄的贤妻良母。可惜我终究令她们失望了。

  嫁入刘家不到一年,我的丈夫便在外眠花宿柳。我劝他好生做官,若在瓦舍勾栏里被人撞见,必是要去御史台吃官司的,到时不但前程没了,还令宗族蒙羞。

  他宿醉未醒,忽然跳起身子,嘿嘿冷笑,不错,是我令宗族蒙羞。你可知我因何令宗族蒙羞?就是因为你!你这个通jian弑君的逆贼孽种!若不是我家道中落,何须冲你老娘的颜面来娶你?若不是我,这满京城的公子王孙,又有哪一个肯娶你?说罢将我一脚踢倒,复又蒙头大睡。

  我呆了,连疼痛也觉不出。我只身回了顺阳大长公主府,我问母亲,父亲真的是通jian弑君的逆贼么?

  母亲神色淡漠,认真回忆了好一会儿,方才说,是的。又说,你若不问我,我险些想不起来了。这么早便回娘家,不用服侍夫君,也不向翁姑请安了么?

  我掀起衣裳,请母亲看我腰间的淤青。这就是母亲千挑万选,为我选定的夫君。他嫌弃我是逆贼之后,女儿还如何与她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母亲却看也不看,他喝醉了而已。回去吧。你若忍耐些,将来未必不得封诰,你若像你姑母一般任xing,一辈子都是通jian弑君的逆贼之后,我也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出了大长公主府,我茫然四顾,竟无处可去。呆了片刻,我才想起我原来还有一位姑母——太宗的婉妃朱玉枢,现与她的儿子高晆住在城外的一座农庄之中。于是我雇车出了城。

  姑母正在教孙儿认字。虽然我们姑侄很少见面,但她见我忽然来到却也毫不惊奇。她随意招呼我坐下,又命人上了茶。我掀起衣衫,请她看我腰间的淤青。

  姑母一笑,原来你母亲这样恨你父亲和你二姑母,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我不解,亦不敢回话。姑母又说,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如今竟变成一个老顽固了。

  我仓惶不安地问,姑母,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姑母说,若是你二姑母,她是不会再回那个家了。

  我又问,那母亲呢?母亲也不要了么?

  姑母说,对啊,连母亲她也不要了。你二姑母,一向是这么任xing的。你母亲难道没有告诉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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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说事qíng是因朱晓晓而起,倒不如说是因为我。先帝病危,是我力主立已经成年的髙朠为太子。髙朠虽不是我所生,但名义上却是嫡长子,一向沉稳gān练,又在朝为官多年。先帝yù言又止,终是支撑病体,御笔拟诏,封髙朠为皇太子。

  我知道,他想立我们的亲生儿子高朎为太子。然而他知道自己得国不正,高朎只有十二岁,又素无功绩,恐弹压不住群臣。而髙朠其时已二十四岁,颇有令名,又娶了我的内侄女启卉为妻。于太平年间的酷烈之后,躬行仁政,国政庶几可平,江山或可千秋万代。

  髙朠即位,尊我为皇太后,封启卉为皇后。启卉善妒,两个宠妃贬的贬,死的死。髙朠碍于我和启家,未加苛责。后虽不再纳宠,然而待启卉,终是敬而远之。

  启卉向我哭诉,为何他待我不能像先帝待姑母一般专心一意?我又到底哪里不好了?

  我哭笑不得。髙朠怎同先帝?启卉又如何与我相较?我与先帝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正在西南吃苦,哪比得他们,年纪轻轻便富有四海。哪里不好?便是哪里都太好,才觉不出当前的安逸与可贵。

  自先帝去后,我日益病重。启卉不过是我的堂侄女,我也无心去应付她。她哭了一会儿,见我无语,只得悻悻而退。

  我的堂兄启章时任参知政事,自新帝即位,他仗着启家是前朝重臣,于新帝有定策之功,他又是皇太后的从父兄长,皇后的父亲,因此权势日盛,所用皆启家亲党。我一再告诫,奈何一病再病,无力约束。我又令髙朠秉公执正,他却说,舅父行事向循国法,并无出格之处。即便有那么一星半点,朕也当宽宥,都是骨ròu至亲,朕不忍心令母后伤心。我见他纯孝,一时也无话可说。谁知启章日渐跋扈,同僚下属,稍有不如意者,睚眦必报,这两年已在京城闹出不少人命案子。髙朠属意“qiáng项令”huáng智为汴城尹,分明是要待我死后,待启家恶贯满盈,一举剪除,明正典刑。

  原来这两年,他亦在耍“将yù败之,必姑辅之;将yù取之,必姑予之”的老把戏。我却被他的恭顺柔弱所蒙蔽,待得醒悟,已然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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