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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_姚霁珊【完结】(64)

  秦素笑着伸出手指在她额上一点,复又轻声道:“那青丝君可不是吃的,乃是人的名号,所谓青丝,亦可用来代称女子的头发。不过这话你不可再告诉旁人了,连阿胜也不许说,只自己知晓便是。”说着她便摸出一个小布囊,递给了阿栗,笑着道:“喏,这里有些钱,你若想吃青丝梅条,托阿胜去外头买来吃便是。”顿了顿又道:“还有,告诉阿胜,让他也不要再跟别人提青丝君的事了。”

  阿栗连连点头,接过布包便觉手里一沉,知道那里头装了不下二十钱,忙笑嘻嘻地道:“多谢女郎。”

  秦素笑着道:“往后也要这样才是。”

  阿栗眉开眼笑地点头,咧着嘴去看一旁的膏药,脸上直是乐开了花。

  秦素望着她的背影,面上亦染了一丝笑意。

  薄暮笼上了窗棂,白沙沙的窗纸上,度上了一层极浅的昏huáng,让人想起摆放了许久的书卷,那曾经的洁白如新,在光yīn中逐渐消磨了去,最后只剩下了陈旧的薄与脆,风一chuī,就散佚成了灰。

  吴老夫人独自立在窗边,眼神凝在那暗huáng的窗纸上,手里的竹枝前端火苗跃动,却并未凑进一旁的烛台,而是悬在了半空。那颤巍巍的一朵红光,在房间里忽明忽灭。

  “夫人,蒋妪回来了。”门外传来使女柔和的声音。

  那年轻而动人的语声,没来由地叫人不快。

  吴老夫人皱了皱眉,竹尖上的火苗立刻晃了几下。

  “叫她进来罢。”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将竹枝凑上烛台,点亮了上头的半截白烛。

  门帘轻轻挑开,蒋妪步履轻捷地跨过门槛,一身青布衣裙,漆黑的头发梳得平平整整。

  进屋后,她便将门边的小鬟遣去了廊下立着,方行至吴老夫人的跟前站定,肃着一张脸,两弯长眉压了下来,深褐色的眼珠如冰一样地冷。

  “怎么了?西院那边没动静?”吴老夫人问道,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后便将长竹枝凑近唇边,“噗”地一声chuī熄了火苗。

  蒋妪微微躬身,压低了声音禀报道:“正如夫人所料,西院夫人派人封了院子,正在满院搜检,动静闹得极大。如今三郎与三娘的住处已经锁了,一个挪去了东楼,一个挪到了西华居的厢房……”

  她细细地将西院的qíng形说了一遍,又道:“……东院夫人如今也听了这事,便也说要叫人在东院里搜一搜,说是太夫人说的,如今正值孝期,各院皆需谨遵礼制,绝不可有逾制之事发生。”说罢这些,她便微垂了头,束手而立。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吴老夫人立在窗边的身形方才动了动。

  “嗯,我知晓了。”她淡漠地说了一声,便自窗边走了开去,径去了一旁的橱架,将架顶的那只青铜博山炉捧了起来,仔细端详着,不再出声。

  蒋妪与她主仆多年,很是了解她的脾xing,见她捧起了香炉,便知这场谈话至此便算结束了,她该退下去才是。

  可是转念一想,这搜检终是大事,那林氏做事却总有些毛手毛脚的,万一查到了东萱阁这里,她们下头的人倒是为难,总要吴老夫人给出个章程才行。

  思及此,蒋妪提起的脚便又放下了,沉吟了一会,轻声地道:“如今还要请夫人的示下,万一东院夫人派人来东萱阁,我该如何回话。”

  第70章 几成空

  作为秦家最大的恃仗,江阳郡相萧家,乃是太夫人一力想要拉拢的对象,亦是秦家依附的靠山。

  而其实,这靠山并不牢固。

  前世秦素被掳至隐堂后不久,萧家便因牵连到了桓氏冤案中,满门获罪,阖族男女皆未逃过大辟之刑。

  汾yīn桓氏,是比廪丘薛氏还要有底蕴的士族。当年桓氏一族随陈太祖起兵,陈国的半壁江山几乎皆是桓家帮着打下来的。陈国立国后,太祖皇帝亲封桓家当时的族长桓承宗为“桓公”。

  以姓氏封爵,此乃陈国唯一的一个,便是薛家如今也顶着“廪丘郡公”的名号,比之当年的桓家差了不知多少。

  然而,诚如这世上无常开之花,世事亦无常盛之理一般,桓家的荣华也仅延续了数十年。便在中元帝登基前夕,先帝爷罗织了“十可杀、五可流”的罪名,将时任三品散骑常侍、领桓公爵位的桓氏族长桓复诚下了大狱,同年便判了重罪,桓氏五族以内,尽皆流役辽西边关。

  其后,中元帝登基,天下大赦,然而桓家却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根本无人提及,更不用说被赦免回中原了。

  直到中元十五年冬,中元帝才下旨重查当年“十可杀”一案,并最终查清桓家乃是遭jian人所害,白白蒙受了十余年的冤屈。

  那个陷害桓家的jian人,便是萧家。

  或者说,萧家是被人推了出来,在这场由先帝爷制造的冤案中,充任了替罪羊。

  中元十六年夏,桓氏一族终蒙圣召,重返大都,桓氏长房嫡子桓道非子承父爵,成为新一任的桓公,更被中元帝亲自任命为尚书令,一时权倾朝野,桓家亦是风光无两。

  然而,谁也不曾料到,这千般繁华、万般荣耀,也只是过眼云烟而已。七年之后的中元二十三年,桓家再度遭遇灭顶之灾,先是太子被废,一直站在太子身后的桓家遭圣上相忌,其后不久,便有人出首告桓家通敌大罪,证据确凿。中元帝震怒,对桓氏阖族处以大辟之刑,满门男女无一可免。

  彼时的秦素已经入了陈国皇宫,亦曾亲眼见过了那著名的美男子——“白桓”桓子澄。后来她听小宫女们议论,说是行刑那一日,桓子澄以木屐敲斩首石,竟敲出了一整首的《长清》。

  据说,那一曲绝响旷达高阔、净无杂尘,若风清月白之夜,水静莲开之时,竟使得观刑众人竞起哀心,那行刑兵曹被曲意打动,居然目中流泪、不忍下斧。

  桓子澄一曲奏罢,并不伏地,而是盘膝端坐于刑场,向那兵曹温言“吾所愿也,请尔请尔”,语罢从容理好身上那一袭如雪的白衣,引颈就戳。

  彼时qíng景,满场之中连一声儿啼亦无,直是举城俱静。后来他染血的白衣还被人偷偷拾了去,据说是敬供于大都城外的玄都观中,许多士子都前去瞻仰。

  短短二十余年,桓氏家族经历了由盛而衰,由衰而盛,最后再度衰落的大起大落,其波澜起伏、跌宕莫测,与朝堂、与皇族乃至与整个陈国未来权力兴替之间的关系,秦素先于隐堂中所习,后又曾亲身经历,实是一言难尽。而中元帝的“bào君”之名,亦就此流传三国。

  便是鉴于桓氏那跌宕悲惨的命运,秦素当初才会坚定地选择了薛氏。

  前世时,薛氏屹立不倒,一直撑到陈国灭国。依秦素对赵国皇帝的了解,吞并陈国后,对薛氏这样的冠族,他必会一力拉拢,而秦家若能与薛家紧密相连,想必亦能活到最后。

  秦素神思翻涌,似又回到了当年的深宫静夜,听宫人细述桓家阖族俱灭时的惨景,心中满是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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