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衣衫正薄，清脆的裂帛之声猛然在空旷的宫室中响起，伴随着男人醉意不堪的低喃，几声低泣婉转，正如烈火浇油，一发不可收拾。
雨声逐渐变大，白芷扶着脸色苍白的鲁元公主走在未央宫的回廊上，时不时低声安抚几句，鲁元公主腿脚发软，她身后的宫人全都低着眉眼，面上惊惧未消。
“母后她也太……”鲁元公主的声音都在发抖，“幸好陛下不曾让阿嫣瞧见，幸好，幸好……”
白芷轻声说道：“陛下原本不想让公主进宫的，只是怕做得过了不像，惹人怀疑，徒生事端。”
鲁元公主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闻言都要哭出声来了，道：“我可再也不敢进宫了，方才四弟的眼神……”
她越说越怕，一手捂着心口，眼眶当真有些发红，白芷连声安慰，劝道：“公主快别伤心了，待会儿让女郎瞧出来，再吓着。”
鲁元公主一听这话，连忙抹了抹眼角，她今天真的是吓坏了，母后要杀那几个庶兄弟她不反对，可事后一句话和亲眼瞧见杀人的场面是不一样的，更别提一向仁善的弟弟还亲自拔剑杀了一个护卫，血就溅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白芷扶着鲁元公主一路哄一路来到了刘盈的寝殿，远远的就看见自己留下伺候的宫人缩着脑袋跪在殿外，不知为何，她心头一个咯噔。
“白芷姐姐，”宫人白着脸说道，“陛下醉酒，不让奴等服侍更衣，奴听着，里头，里头似乎有哭声……”
鲁元公主是亲眼瞧见自家弟弟一身醉意提剑离席的，嫣儿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让她瞧见，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顿时连规矩都顾不得直往寝殿里去，白芷怎么拉也拉不住，自己反而被半拉半带着进了寝殿。
在寝殿外就能听见一点声响，越往里走，哭声越是清晰，鲁元公主急得提着裙摆大步走进宫室，随即，整个人都僵硬在了竹帘前。
白芷好不容易追上来，还没喘一口气，下意识地看向竹帘后，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隔着一层竹帘，隐隐约约能瞧见一地碎帛，被低哑哭声掩盖的半醉喘息此刻毫不遮掩地在宫室里回响，榻上，人影jiāo叠。
第53章 却话汉家嫣然
妲己抱着被褥，眼眶红红的，鼻头红红的，还在低声抽噎，宫室里的灯火还未熄灭，外间天色已然微明。
V384深刻觉得这叫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她自己起意撩拨刘盈，吃完就不想认账，一抹嘴把责任都推到了人家身上，什么好处都占全了，还想着搏一把同qíng呢。
然而没人觉得这件事qíng会是一个小姑娘的错，刘盈宿醉，记忆方才回笼，整个人沉默得出奇，鲁元公主红着眼睛，差点没拿剑划上他的脖颈，他也没去看上一眼，俊秀的脸庞上如死水一般寂静。
吕后前半夜设局将先帝诸子诓入宫中杀死，好不容易得了个圆满，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就听说了宣室的事qíng，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太过生气，只让白芷把鲁元公主叫来。
鲁元公主软弱了一辈子，只有张敖和女儿两个软肋，几乎恨不能咬下刘盈一块ròu，即便那是她同胞的弟弟，到了吕后殿中，她的眼眶都是红的，一见吕后，眼泪就掉下来了，“母后……”
吕后刚刚就寝没一会儿，见鲁元公主也未曾上妆，眉眼间也就不自觉显露出些许老态来，她细眉微挑，瞥了鲁元公主一眼，淡声道：“又不是亲舅甥，哭个什么。”
鲁元公主红肿着眼睛，抽泣道：“阿嫣叫了他那么多年的舅舅，她还那么小，那个畜生竟然……”
“来了月事，不小了。”吕后淡淡地说道：“原本也到了该寻夫家的时候，你自己的弟弟，比外头那些不知深浅的小郎君，还不放心吗？”
鲁元公主的哭声小了一点，但还是抽噎道：“嫁与帝王家，哪里是好事qíng！”
吕后顿了顿，说道：“这事是盈儿的错，他的xing子你是知道的，日后嫣儿不会受委屈。”
鲁元公主抹了抹眼泪，她面上妆容晕开，发鬓散乱，又撕打过刘盈一回，活脱脱一个乡间疯妇人的样子，吕后瞧不得她这副模样，抬手赶她去更衣。
吕后没有让人来叫刘盈，刘盈也就那么静静地坐在chuáng榻边，直到外间天光大亮，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qíng，诸王尽数被屠戮，有臣子告老，有言官上书，朝堂上还有那么多的事qíng要处理，然而他就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妲己哭了半个时辰左右就没再哭了，哭也是个体力活，何况张嫣的身子又那么弱，她抽噎几声，躲进了被褥里，背对着刘盈。
宫室里空dàngdàng的，外间积雨偶尔敲着屋檐，发出一两声水响，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刘盈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惊得小姑娘掀了被褥，含着一点泪水回过头，哭道：“你别打。”
刘盈又扇了自己一巴掌，一下，两下，妲己抽噎着半起身按住他的手，哭道：“别打了，别打……”
刘盈对上小姑娘清透的仿佛能把人一眼看穿的眸子，顿了片刻，扯开一抹苦笑道：“你……还不懂，等你懂了，就知道打死我都不解恨。”
小姑娘玉白的脸庞上只有鼻尖和眼眶是红的，可爱的鼻头小猫似的抽了抽，哑着嗓子道：“那也该是我来打，你自己打自己gān什么？”
刘盈眸子里几乎泛上疼痛的意味，良久，才道：“好，我不打。”
妲己这才松开刘盈的手，抹了一把眼泪，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刘盈的眼睛，道：“而且谁说我不懂？你刚才欺负我了，所以我要嫁给你……”
说着，小姑娘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红着眼睛哭道：“舅舅之前说了娶我不作数的，现在又要作数了！你还答应我给我一个好夫君的，现在都没有了！”
从清醒的那一刻起，无数的念头划过脑海，道德，责任，亲qíng，太多的东西压得刘盈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小姑娘的指责掷地有声，却仿佛解开了什么死结，让他得以呼吸。
刘盈哑然，妲己瞪大了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似乎有他敢反驳一句，就扑上来咬死他的架势。
“是我的错……”刘盈只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妲己瞪着他，忽然低头咬上了他的手臂。
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这一口下去几乎是立刻见了血，疼痛蔓延上来，刘盈却没躲开，妲己咬够了，唇角都带上了鲜红的血迹，这才抬起头来。
“一口不够。”小姑娘抽了抽鼻子。
刘盈明澈的眸子里满是疼意，许久，轻轻地摸了摸妲己的头，哑声说道：“那就再咬，咬到你高兴为止。”
妲己没再咬下去，低头抱着被褥不说话，她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这会儿竟然显出几分安静来，刘盈很是心疼，恨不得再扇自己几个耳光。
“那我以后就不能回家了吗？”妲己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