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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与子归_卿妃【完结+番外】(35)

  这一语果然转移了她的心思,见她提了兴趣,他又道。

  “你信中曾说蜀中大户遭窃,官府不抓盗贼,反而把大户围住,认定他家是窝赃户,可是?”

  “嗯,开始时我也奇怪,后来我夜探府衙,这才发现官府和江湖中人勾结。江湖人盗宝,官府讹钱,一根蜡烛两头烧。”她轻道。

  “这叫‘贼开花’,是官府敲诈富户常用的把戏,上官府也不例外。”见她锁眉,他心头一跳,“不是我,是我爹在世的时候。”

  闻言,秀眉这才舒展,原来她真在担心他。

  小小的窃喜一下,上官意继续道:“与其说商人,我爹更像是个正直书生。他只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肯jiāo纳‘洗名钱’,却不知清浊不在自己,而在于‘官’字的那张口。官府在玩这种把戏的时候,向来只找那些家中无人作官、没有后台的富户。上官府落户金陵不过两代,根基未厚,正是他们眼中难得的肥ròu,而我爹的硬骨头正中他们下怀。”

  她听得入神,发尾快燃着火星也不自知,他捻住细滑的发丝,于指尖轻抚。

  “不用画押,就按上了窝藏贼寇的罪名。我爹下到县衙刑司,吏胥将他锁在夜壶旁,告诉他若想舒服就jiāo定钱。下械具五两,出老监二十两。若想进那gān净点的狱监,进屋十两,去掉链子十两,打地铺十两,睡高铺二十两。想不喝馊水,那每回再加五十吊钱。偏我爹是个硬脾气,待我疏通了衙役下狱去看他,他还在老监里,家里给的银子他分文不用,结果就只剩半口气了。我爹临终的时候还以为是天理让他重见天日,却不知上官府卖掉了大半商铺才给了他全尸。若老头地下有知,一定会跳起来骂我是不孝子。”

  柔荑轻轻揉搓,他不由低笑。这姑娘,他又不冷,她暖他什么。虽这样想着,大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下,仍是回握。

  “‘官断十条路’,这便是天理,他让你生就生,让你死便死。就像这些灾民,走到哪儿头顶都有个‘官’字,而‘官’的头上‘皇’字。这世道就是这样,谁也救不了。”

  她微微颔首,而后又想了想。“所以才有禁刃令么?”

  他眼眉一挑。

  “因为江湖不在这‘皇’字底下,连‘贼开花’也只是和官府联手,却不是官府的附庸。‘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禁刃令禁的不是手中刀,而是心中刃。”她略偏臻首,唇瓣含抹轻嘲,“皇帝也怕啊。”

  身子被人猛地一拉,她跌入略显激越的怀抱。再抬头,俊眸里跳跃着炽热的火,盛盛得像要将她点燃。

  “余秭归,你认命吧。”他的胸膛下似有万马奔腾,“你逃不了了。”

  一时被他的嚣张镇住,她动弹不得。

  “这年头的年轻人啊。”

  “世风日下。”

  又是兴奋又是哀怨的叹息和偷瞟。

  她红了脸,挣扎着坐起,却没见上官意瞥过去时眼中的戾气。

  “要是敏怀太子在世,哪会这样。”

  “就是啊。”一旁的老儒生望火长叹,“当年也是涝灾,先帝沉迷酒色不论民生,敏怀太子监国。不仅严惩贪吏、开仓救灾,还在都城设立了灾民坊,不准直隶官府驱逐灾民。如此明君,连五绝先生也叹服……”

  “五绝先生?”同行的年轻人疑问。

  两个老者互望一眼,而后明了。“也对,也对,十几年前的事了,年轻人哪里知道。”

  其中一人指着城外的一处土坡道:“那原本是座山,十五年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到chūn秋两季,书生儒士都会到山上的书院听先生讲学。先生原名无人记得,被人称为‘五绝’倒是有一番缘故。”

  “这五绝是琴棋书画诗,还是礼乐she御数?”年轻人自作聪明道。

  “非也,非也。先生著《伐檀》,其文曰:天下有五‘毒’应绝。其一为江湖,江湖者逞凶斗勇,罔顾良民而自称大义,犹如周处之患。其二为宗亲,看似以血为脉,实则以利为心,指鹿为马,一垢百垢,母子虱,父子蚤,乱天下者盖为宗亲。其三为士族,‘朱门酒ròu臭’,芄兰之子,世缨贵族,只因祖为窃家窃国者,窃而不知廉耻,反rǔ良民,何其有哉?其四……”

  “冯怀兄!”白须老者突地打断,“四五不可说,不可说。”

  “为何不可说?”年轻儒子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哪管这些顾忌。

  老者稳了稳心神。“只因这前三绝,先生就差点丧命,又遑论后两绝。当年若不是敏怀太子为保先生拜他为师,先生早已命绝。”

  “这么说五绝先生算是前太子少保。”

  “何止是太子少保,先生还是帝师。”

  “帝…帝师?这么说!”

  “没错,现今圣上也曾随敏怀太子一起拜师。只是敏怀太子七七未过,先帝就派人来杀先生,而当时带人烧毁书院的正是当今圣上。”

  “那先生遇难了么?”

  “自然没逃过。”老者哀叹,“先生一生收了十个弟子,除去敏怀太子和今上,当时三人入仕,五人在学。八人中唯一幸存的便是当朝吏部尚书季大人,入仕的另两人各为其主,死于夺嫡之乱。而在学的五人功名未得,甚至连姓名都不为天下知,便与先生同殁于那场大火了。”

  “晚辈听说,先帝原先有意传位于太孙,即敏怀太子之子。”

  “巨君,你可知有多少人因谈论太孙而死?”白须老者厉目一瞟,“若传位太孙一言属实,那……”他指了指天,没有说下去。

  若先帝真有意传位太孙,那今上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有弑侄之嫌,毕竟当年四岁的太孙是在今上的王府里走失的。可明眼人都知道,走失是假,早夭是真。

  思及此,年轻儒生不竟满头冷汗,三人的清谈也就此戛然。

  “在想什么。”俯在她耳边,上官意轻问。

  “那是山么?”余秭归凝着城下那个坟包似的小土丘。

  “曾经是。”

  她转过脸,看向他。

  “其四,国者江湖寄处,宗亲垢所,士族窃祖盖为其间,天下gān戈不离其由,应毁之。而国之建筑,疆之两极,全因一人之yù,盖出一姓之家。”两眸chūn泓轻轻漾起,“帝王,当诛。”

  出人意料地,她很是平静。

  “猜到了?”句是问句,上官意却很肯定。

  “嗯。”她的目光再次调向小土丘,“从前有座山啊。”

  “圣德帝即位之初,发布的第一条御令便是夷平此山,焚尽《伐檀》,毁其天下雕版。君心昭昭,不过是想以此警示流落在民间的‘五绝’信徒罢了。”

  “文字之书好绝,可心中之火难灭,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秀眸瞥向他,“我若是子愚,便不会纵其星火渐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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