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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_小麦s【完结】(329)

  血浸透了往日宁静的小巷,一树一糙,一砖一木,燃烧的火无qíng地映照着人间地狱。

  来不及关闭的大城西门,被飓风一般的铁鹞子趁机杀入,半个秦州城陷入无边血色中。

  陈元初双手被牛筋反绑着。鲜红披风下,他双腿上的粗麻绳深深勒入血ròu中,全身伤口都在流血,他双目赤红,口中被塞入的麻核桃大概有毒,他只觉得面上渐渐僵硬,眼睛渐渐模糊。

  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朱红的蔻丹比城里满地鲜血还红。

  梁太后眯起眼尾上挑的狐狸眼,蛾眉轻蹙,叹道:“陈—元——初,陈元初,我又怎么舍得杀了你呢?这样多好,那汴京城收到消息,你这个误信传言献城投降的卖国贼,你的爹爹娘亲和三个弟弟可怎么办呢?哎呀,多少人要啖其ròu,饮其血?”

  她欢畅地大笑起来,身后西夏王旗在猎猎夜风中飘扬。

  “梁太后请勿食言!”浑厚低沉的声音从陈元初背后响起。

  梁太后侧过头,斜睨着那从身后挟持住陈元初的高大魁梧男子,傲然道:“郎君你还是速速赶去汴京看好戏吧。我西夏两年来卧薪尝胆,厉兵秣马,如今三十万大军,不日将一路杀入京兆府,横扫中原!待郎君灭了契丹,我西夏和你女真还有阮郎君,三分天下!绝不食言!”

  高似摇头道:“你仓促出兵,又没有集齐五十万人马,若是小看了大赵西军,恐怕只能止步于京兆府外。你们还是太急了。高某先行告辞!陈元初还请太后好生照顾!”

  梁太后朱唇轻启:“对了,那文书何在?”

  高似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火漆密封的枢密院加急文书。陈元初极力挣了几下,怦然摔倒在高似脚边。

  那是送往汴京的加急文书,能证明姑母和六郎阿予清白的文书!两日前就出了秦州,没想到竟然被高似半途截了回来!

  陷入昏迷之前,陈元初依稀听见那浑厚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着:“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四月二十八深夜,因东关、大城一夜失守,奋勇抵抗了一日一夜的州城纪城被破,随即剩下的西关城、伏羲城相继失守。秦州百姓不肯投降竭力反抗者,尽数罹难。三万守城军士,伤亡两万余人。

  十五万西夏军马,连日分批佯装进攻洮州、岷州、陇州、渭州等地的,立刻虚晃一枪,退回秦州城,至此,兰州、熙州、巩州、秦州连成一线,粮糙从兰州源源不断地运向秦州,熙河路和泾原路被切断,秦凤路被拦腰截断,凤州告急,凤翔告急,京兆府告急!永兴军路告急!

  各路军qíng急报,随着金铃脆响,连夜急急向汴京飞奔而去。沿途再无人阻截,一路通畅。

  与此同时,原来为了解秦州之围的各路援军,被迫纷纷改变路线策略。秦凤路剩余的通远军、镇戎军、德顺军、怀德军,联同震武军、积石军,六军集结五万禁军三万厢军,以秦凤路名将王之纯为统帅,调兵遣将,备齐兵马粮糙,往凤州设大营,严阵以待。永兴军路保安军六万大军分批自庆州和耀州出发,改往凤翔集结。府州折家军、麟州杨家军、青涧城种家军,各派出五千重骑兵,也往凤州而来。

  四月二十八深夜,新郑门即将关闭城门时,两骑飞驰至京,持大理寺腰牌,满身血污,一入城直奔百家巷张府。

  张子厚正在书房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第187章

  张子厚匆匆出门的时候,一头一身的汗。夜风一chuī,才想起再过五天就是先帝小祥,在京百官可以除服了。方才幕僚们七嘴八舌的分析建议和争论,一团乱麻似的挤在脑海中,被风chuī了chuī,才稍微好一点。他静了静,挥手让马夫把马牵回去,迈步往巷口走去。当下局势,混乱至此,他该如何同燕王说?

  市井坊间早已从国丧悲哀里醒来。端午节已经近了,无论边关烽火,还是帝位更替,汴京百姓的日子总还是照常要过下去的。

  走出数十步,张子厚见亥时三刻都过了,百家巷里不少茶坊酒庄灯火还都亮着,越靠近高头街,越是热闹。京中虽然还宣称继续戒严,不过是城门检查得紧些,街上巡逻的开封府衙役更多了,皇城周边不允许再设摊。原先摆在东华门外,等着做值夜各部官员和禁军生意的摊贩,都搬来了高头街这边。馄饨汤、炸螃蟹、煎茶的摊子,热气腾腾,人声鼎沸。

  百家巷口的李家正店,门口立着一人高的琉璃招牌箱子,不知几时换上了应节的“供应兰汤”贴画,隔着琉璃箱,被里头的一串灯笼照成了三截。画上那热气腾腾的浴桶,好似当中被箍了两道暗边,旁边那捧着佩兰和雄huáng酒的妇人,胸和腿,也骤然暗了一圈。

  张子厚停在这招牌前驻足了片刻,才慢腾腾出了百家巷。想了想,往北一转,忽地在高头街转角的馄饨摊上坐了下来。身后跟着的随从面面相觑,只能四处站了,警惕地防备着。

  那煮馄饨的娘子和几个吃馄饨的客人,一看张子厚头戴布头冠,身穿大袖白练宽衫,下着练裙,系着腰绖,显然是服丧期间的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原先大声的说笑都轻了下来。

  张子厚看着白瓷大碗里上漂浮着一层碎碎碧绿的芫荽,伸手取了双木箸,想要一个小碗,把芫荽挑出来。他心事重,竟然忘记吩咐不要放这个了。

  抬起头要开口,张子厚顿了顿,轻叹了口气,下箸挑起几片芫荽叶子,放入口中。他实在不明白王玞为何会喜爱吃这个东西,这么臭。当年去杭州拜访他们两夫妻时,几乎每天都和苏瞻论政到深夜。她就会煮两碗野菜馄饨,撒着这碧绿芫荽,还会切一盘蒸得油光艳红的眉州腊ròu。苏瞻笑着说芫荽是九娘自己种的,腊ròu也是她自己腌的。他才知道九娘每夜都会在屏风后听他们争论,连带把他们肚子咕噜一响也听进去了。

  苏瞻那时比他高一个品级,月俸不过二十贯,还正逢朝廷那两年一直欠薪,他家连个厨子都请不起,都是九娘亲自下厨,州衙后院种着菜,屋子破漏也修葺不起。苏瞻卖字的钱,他们还拿去办安济坊。他心疼得厉害,面上又不能显现,总忍着臭味将那芫荽都吃了。她不知道,以为他也爱吃,翌日还给他碗里多放一些。

  张子厚狠狠地嚼着嘴里的糙。每次骤逢变故,他就会细细想起十几年的往事,似乎这样心里就平静一些。平时他舍不得想,太奢侈。可他心里又明白,对那个人,寝息不能忘,沉忧无可解。

  他也对苏瞻提过借住在他们家里不方便,愿意出些钱贴补,或者请个厨子。苏瞻却哈哈大笑,摇头说九娘爱做这些,他也爱下厨,还带他去看院子里九娘种菜。

  他看见九娘在菜园里,穿着布衫布裤,系着攀膊,戴着斗笠,身边还跟着咿咿呀呀背诗的苏昉。她回头看见他们,招招手要走出来招呼,却被脚下一个箩筐绊了一跤,一屁股跌坐在刚刚浇了水的田里,羞红了脸。结果苏瞻不赶紧去搀扶她,反指着她捧腹大笑。她气得摘下斗笠扔过来,瞪着眼大喊:“苏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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