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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_小麦s【完结】(409)

  “她待我极好,却因我而被贼人所害,是我害了她。”陈太初不愿多提,转头道:“对不住,我不记得你也不记得以往儿时的事了——”

  “她不会怪你的。”穆辛夷轻声道。

  陈太初一怔。

  “她不会怪你的。”穆辛夷点了点头:“真的,因为她很喜欢很喜欢你,就肯定舍不得怪你,也舍不得你责怪你自己。如果因为她死了你就这么怪自己,这么难过,她会比你更难过更伤心。”她看向那燃尽的蜡烛,无力垂落在碟底的蜡烛芯,燃成黑色,微微上翘着卷曲起来,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猛然跳动了一下,拼尽全力耀眼了一刹,终于熄灭了。

  她停了停,认真地说:“你的那个阿昕一定希望你平安喜乐每一天,你为她难过一阵子就好,可不能一直难过下去,她会伤心的。”

  陈太初看着她的一双眼,满是真诚和温柔,眼白蓝莹莹的,像孟忠厚那双未经世事纯净无邪的眸子。

  “多谢你。”陈太初轻声道。这样的宽慰,他第一次听见。爹娘,阿昕的爹娘,苏昉,九娘,六郎,他身边的人都不忍责怪他,他们会说阿昕的身后事,琐琐碎碎的那些法事、经文、香火、坟茔,似乎点点滴滴都是他在补偿阿昕,能让他好受一些。

  自那夜的山中独思后,他就把自责内疚放在最不为人知的角落。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他因这命运无常,生死无定而将自己要走的路看成修行之道,终有一日盼能勘破生死,破碎虚空。但这些日子以来,那自责和内疚却未曾消减过。

  阿昕希望他平安喜乐,他信。

  “就好像你忘记了以前的事,忘了我,我是有点生气,有点伤心,有点——不甘心。”穆辛夷伸手捻了一下那蜡泪,缩回手,手指上白色的一片已经凝结起来,也不烫了。

  “可要是你还记得,还责怪你自己害得我被纱帐缠住了,”她抬起眼:“那我宁可你不记得。要是我的陈太初会因为我难过一天十天一个月十个月一年十年,我会难过死的。”她语气惆怅,顿了顿又睁大眼:“一点也不难过也不行。十天吧,因为我难过十天的话,我就高兴了。”

  陈太初看着那双眼,轻声道:“好。”

  穆辛夷用力点头道:“嗯,你以后不要叫我阿辛,就叫我小鱼吧。”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困了,我要回房睡觉了。”

  陈太初站起身,替她开了门:“好,我送你过去,明早五更天动身”。

  穆辛夷撑住房门,转身道:“你不用送我,我肯定会忍不住再送你回来。你就在这里看着我过去好了。”

  她说话是原本就这么毫无顾忌,还是西夏女子才会这样?陈太初默默退了一步。

  穆辛夷朝他点点头,轻声喊道:“陈太初——”

  陈太初拱手对她微微躬身一礼。

  穆辛夷却又笑了开来:“你记得要看着我,以后也不许再忘了我。因为这次是你找到我的。”

  看着她披在身后的长发微微起伏着,走到斜对面的客房门前,回身招了招手,应该还带着笑意,随即身影没入暗黑之中。

  ※

  是夜,西夏军士就在城内城外大肆搜索。客栈老板出具了西夏静塞军司的文书,言明楼上住的全是静塞军司司主阿绰雇佣的汉商,特来兴庆府送一批赵茶,并奉命采购青盐,要赶着送回静塞军去。

  种麟跟着客栈老板陪着军士们到后院仓库中查看过一包包青盐后,又塞了些好处费给那领队之人,才回到楼上。陈太初剑已出鞘,正守在穆辛夷房外。

  掌柜上前行了礼:“各位放心,长公主早有安排,明日将辛公主扮作仆从,便可安然出城。另有上等夏马三十匹在静州等着,还请各位尽快将辛公主送到长公主身边。”

  穆辛夷躺在chuáng上,看着门fèng里漏进来的一线灯光,无声地将陈太初三个字又念了一遍。

  ※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陈太初一行人带着粘着胡子扮作男子的穆辛夷,押送着二十多车青盐顺利从南城门出城,往静州而去。穆辛夷坐在运青盐的马车上,靠着盐包,一路极让人省心,只有遮不住的那双亮闪闪大眼,不断在陈太初背上盘旋。

  傍晚一行人抵达静州,顺利入住后,看着那三十皮油光水滑jīng神抖擞的夏马,种麟又忍不住问了陈太初:“怎会这么顺利?有无什么不妥之处?”

  探路的人,断后的人,也都心怀忐忑,只有看到镇静自若的陈太初时,众人才安下心来。

  夜里陈太初和种麟等人商议,原定自静州往静塞军司而行,沿着赵夏边境往会州而去,再从会州经巩州到秦州。近两千里路就算一路骑马急行,至少也要七八天才能抵达。若能从静塞军司西南边的折姜会往定川寨而行,经好水川口下秦州,能缩短五六百里路,省下两天来,还能减少许多碰上西夏军队的机会。

  众人都说后者好,陈太初却又有些犹豫,不知道穆辛夷能不能弃车骑马,又能否坚持这许多天穿山越野骑行不辍。毕竟这些年她被李穆桃当做三岁孩童娇养着,想到这个,陈太初看了一旁忽闪着大眼睛的穆辛夷一眼,又有些犹豫。这一路上李穆桃安排得都十分仔细,却忘记给穆辛夷配两个侍女,或许也是行路太过不便的原因。

  “我可以的。”穆辛夷立刻直起背:“我同你一起学过骑马的。你爹爹把我们放在他身前,骑着他的大黑马,在大城里走了好一圈。你不记得了?”

  陈太初眉心一跳,这个也能算学过骑马?他自己还是在汴京学会的骑马。

  “我阿姊也教过我骑马。”穆辛夷眼神和声音一起弱了下去:“我能坐在马背上不掉下去——”旋即又亮了起来:“只要你像你爹爹那样,把我放在你身前,带着我,或者像昨夜那样,把我和你牢牢绑在一起,不就行了?”

  种麟站起身,对穆辛夷竖了竖大拇指,拍拍陈太初的肩膀:“这法子好得很,我看行。京兆府肯定已经打起来了,还有你哥,再晚我怕他缺胳膊少腿治不好,他长得太好看招人恨,又落在恶婆娘手里,肯定遭罪也遭得厉害。”

  穆辛夷急道:“元初大哥才不怕遭罪,万一被太后睡了才糟糕。宫里头夏乾帝留下的妃嫔们,曾当着我和阿姊的面议论,都说梁氏荒yín无道胆大妄为,可怜那些被梁太后睡过的男儿郎们,大多变成了内侍就是掖庭的苦役——”

  一屋子七八个男人立刻都没了声音,顷刻纷纷站起身抱拳告辞而去。种麟临走时摸了摸头,安慰陈太初道:“其实那个缺胳膊少腿毁个容什么的,也不算太糟糕,是吧?”

  穆辛夷看着陈太初清冷的面容,捂住了自己的嘴,手掌心被自己嘴上粘着的胡子扎得痒痒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章节提要“人生如尘露,天道邈悠悠。”出自阮籍《咏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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