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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皇后生活录(一)_舒寐【完结】(31)

  高压之下,必有高效。廿七月丁忧,舒窈仿佛脱胎换骨。

  连听闻母亲有意让她裹足,她都只是微微挑眉,未做剧烈抗拒。

  “你可知母亲最近见了什么人,京城那边又来了什么消息”

  舒窈坐在凉亭中,初听此消息,她对下人传达并无全然信服。且不说她母亲本人,便是放眼族中女眷,也无一人践行裹脚。在汴京时,这注定让无数女子闻之色变的裹足习俗她更是闻所未闻。

  小丫鬟不敢隐瞒,垂首低眉回答她:“回二娘子的话,最近夫人并没有见什么人。京城那里,也只有前几日大娘子来信,报她有孕之喜。”

  舒窈眨了眨眼睛,伸手胡噜把怀里的踏雪,抬头问李卓:“先生,您对此事如何看待”

  李卓安然地坐在棋盘旁,手捏黑子,头也不抬地说:“无外两种可能。”

  “哪两种”

  “一种是你母亲为人所误,一时心起。还有一种,便是你母亲确实探听到,京城的达官贵人和官宦闺秀如今以小脚为美。”

  舒窈听罢轻笑一声,捏捏踏雪的下巴,将它闹醒才偎它在脸颊边,笑眯眯地说:“可学生觉得为博他人一悦而苛待身体发肤实为不智。学生可不想要什么劳什子的纤细美足。”

  李卓侧目看她:“阿瑶想违逆母命”

  舒窈摇摇头:“学生很乖。不会违抗母亲。”

  说这话时,她眼波清亮,眸底狡黠几与踏雪持平。

  李卓叹了口气,放下棋子正色看她: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这两年她变化很大,越发难以捉摸真实xingqíng。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在书房里,她牙尖嘴利,巧口善辩。她不懂得收敛锋芒,藏七露三。一个生在锦绣堆儿里的小丫头跟他对峙,愣是让他产生过她是披坚执锐女巾帼的错觉。

  可是丁忧时光里,金城的风物一点点被她看入眼,西北的民风一丝丝被她渗进心。作为先生,他按她当时所求,为她打开了一扇门,教她学会怎样安身立命。可她自己却犹嫌不足,头也不回跨进门内,将那些在汴京养成的优越、傲气、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毫不犹豫下手打破,连皮带ròu一把撕开。血淋淋触目惊心后,她又耐心将它们一点点拼回去。最终重新拼凑成现在坐于他对面的这个小娘子。

  李卓不知道她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成长心路,但看着这样的舒窈,李卓心里却生出不少宽慰:能变是好事。能适应也是好事。至少将来,在她家族给她划好的道路上行走时,她可以少跌几个跟头,多拥一份平安。

  “先生,除服之后,学生就要回到京城了。先生可有什么话要嘱咐”屏退下人,舒窈将踏雪放在石桌,任它俯卧于棋盘,遮盖住李卓的棋子。

  李卓无奈地摇摇头,想赶踏雪似乎又心有不忍。他的学生一度以为他怕猫,待熟稔以后,每每她顽劣心起,想要捉弄他,都会将踏雪祭出。这个小狸奴漂亮机灵,像极他女儿多年前养过的一只。他睹物移qíng,怀念幼女时,自然也会对踏雪和蔼以待。开始一次两次她未曾察觉,到第三次见他背着人用小鱼gān投喂踏雪时,她才小心翼翼地发问:“先生,您既然不畏踏雪,为何之前一直躲着它”

  李卓动作凝滞片刻才回答:“它长得极肖我府中养过的一只狸奴。”

  “先生也养过猫”

  李卓摇摇头:“是我女儿。那丫头爱猫成痴,养过不少。其中最得她喜爱的那只,长得就跟踏雪一样。”

  “真的”舒窈彼时不明qíng况,只当能结识同好之人,兴奋邀约道,“先生何日让小姐姐来府里玩耍她还可带狸奴与踏雪做个伴儿。”

  李卓脸色黯淡,沉默良久才哑声说道:“她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

  舒窈瞬间僵住,茫然失措地喃喃:“不不在了”

  “我祖籍本在定州。景德元年,辽军南下,一路攻克幽云定燕四大州,眼看就要打到天子神都。兵燹祸于城,戎马近于郊。百姓们惶惶逃难,死伤无数,这其中有我一家老小。”

  李卓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已足够让舒窈明白曾经发生过什么。她弯了腰,在李卓身边蹲下,摸摸吃小鱼gān吃得舒心开怀的踏雪,默不作声地从袖中递出一方手帕。

  一方丝帕,在生死离合面前显得单薄无用。却是她此刻想到唯一能给李卓的东西。战争的创伤就像深入骨髓的刀痕,痛彻心扉,且永难愈合。李卓种种刚硬沉默,寡言苛刻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全部的解答。

  烽火连天家何在,浴血同袍各飘零。经历沧桑种种,他至今都不曾倒下。

  舒窈觉得她的先生,第一次让她打心眼里佩服敬畏。

  对于她的举动,李卓只是无声失笑。他垂眸看她一眼,轻轻推开面前的手帕。

  “一切都会过去。日子,总是要向前看。”

  言辞淡淡,像是对旁人言,又像是对自己说。舒窈大睁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望住他,眼底闪烁无数关切。

  李卓状似未见,站起身拍拍手对舒窈说道:“今日要讲音律。着人把踏雪抱走,免得等会儿它捣乱。”

  他已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甚至也不敢再去多看踏雪。

  然而舒窈却已了悟踏雪对他的意义。自那之后,她便将踏雪当做了联系她与他师生qíng的桥梁纽带,在她功课没有做好,惹得李卓面沉绷脸时,踏雪会出马到李卓面前吸引他注意力。小狸奴尾巴尖晃晃,再冲着李卓“喵喵”叫唤两声,娇柔憨厚的模样能让李卓把心软得一塌糊涂。

  对猫尚且温柔,这样的男人注定不是苛刻之人。所以舒窈趁李卓逗踏雪的功夫,安之若素地在一旁小小偷懒,缓神歇息。

  只是如今,除服将近,家里会离开金城,踏雪自然也会随她南下。此一别,再见难期。鬼使神差,舒窈就将踏雪公然压放在李卓棋谱上。

  李卓看了眼拨弄棋子的踏雪,不以为杵。

  “回京以后,你会遇到什么,为师也不敢妄断。但你记住:凡事三思,莫以意气用事。”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明中肯,似乎并不为离别所扰。

  “先生”

  “阿瑶,你很聪明。聪明之人往往为聪明所误。为师望你将来行事能思虑而后定。可不予人言,然需内明于心。”

  舒窈认真地点点头,起身对李卓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先生今日教诲,学生谨记在心。”

  李卓坐在石凳上稳稳受了她一礼,看她起身才轻轻叹息句:“今日之后,你我师生缘分将尽。为师无别物可赠,这个算作临别之礼吧。”

  李卓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方小盒放在舒窈面前:“里头是为师替你篆刻一方铭章。待你回京,难免有闺秀聚会,赏花赛诗。这个迟早能用上。”

  舒窈上前两步,从他手中恭恭敬敬捧过铭章,珍而重之收好后才听李卓问她:“适才你母亲的传话,你打算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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