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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皇后生活录(一)_舒寐【完结】(97)

  朝中廷议被分两营,一派盛赞天子英明,另一派则伏惟恳请,劝天子三思而行。

  天子夹在中间,似万分为难。而素来决断gān脆的寿安宫此次竟也保持了鲜有的缄默。御座珠帘后,摄政的皇太后对所有立后疏奏的呈报皆留中不发,按而不表。态度模糊得让人捉摸不定。

  “你说,太后娘娘究竟是想做什么打算?”

  仲夏时节,骄阳当照,地如炉蒸。

  张府避暑的轩台高建在后园碧波湖上,傍山环水,糙木葱郁。湖中锦鲤嬉戏,吐泡游弋。台阁微风送慡,纱帐轻扬。

  宁秀面色苍白地卧倚在美人榻上,一手撑身,一手执了纨扇,罥烟眉梢堆藏隐隐愁虑地看着座前人,轻声开口:“阿瑶,你莫要听外头那起子人浑说。官家与你好歹是多年的qíng谊。只凭捕风捉影一份名单怎可当真做数?”

  舒窈侧过头,对着宁秀安抚一笑:“是啊。那做不得数。我都知道。我只不过是在恼他而已。”

  宁秀微微一怔:“气恼官家?却是为何?”

  舒窈垂下眼帘,并不作答。只是素手灵巧剪破了荔枝红壳。雪白的果ròu似轻盈的咕粉,滴溜溜滚落进玉色碗碟。

  “你且尝尝这个。知道你偏爱荔枝,这是我央九哥派人专门用快马从岭南运来汴京的,路上一直以冰水喂着,果实鲜凉,还甜丝丝呢。”

  说着,她便浅笑晏晏将碗碟递送到宁秀面前,似浑不知宁秀所惑。

  宁秀默然不语地接过碟子,目光幽幽地望定舒窈,倔拧而固执地等待她的答案。

  舒窈到底拗不过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扫眼宁秀,抬手将一枚枝果塞进她口中,方长眉斜扬,声音清凌如月地反问道:“难道我不该恼他?宫中传出那般风声,你以为官家与太后丝毫不知?”

  相反,他心里清楚得很,甚至她都怀疑,连坊间那些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轶闻都是由他授意而出。

  可这些,在那日在丰月楼相会时。他连提也不曾提起。

  不过短短数日,他就径直瞒了她,将她最要好的朋友推到朝堂前的波诡云谲中。

  让她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舒窈微眯了眼睛,眸光越过一泓碧波,猎猎盯向皇宫方向:他难道不知,清河张氏,乃是秀秀的家门?

  宫中一纸迷风放得轻松灵巧,真真假假,惑人难辨中不光迷了朝臣的眼,扰了寿安宫的宁。它还更引诱了名单中的清河张氏。

  日渐没落的张府就像夕阳薄暮中的最后一抹余晖,人才凋零的门楣再也不复往日体面。今日的张府已是明知暗夜将至,仍旧还在苦苦支撑。

  开国勋裔的尊荣让他们负累不已,同时也让他们荣耀不已。而此时,天子选后的契机正如一抹绚丽的阳霞,光华无限地照映在张门府邸。

  张家诸多宗老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糙将溺之人,一个个欣喜无限,毫不犹豫将主意打在了族内女儿的身上。

  而最终,论尊,论贵,论德,论貌,四娘子宁秀都是让他们近身高位明堂的不二人选。

  有什么比一朝国母更尊贵无限?还有什么比家族利益更牵人肚肠?

  若四娘子能角逐后位,母仪天下,张氏重振家门,岂不指日可待?

  一帮被世俗责任激昏了头的男人,正一个个如沸油滚锅,处心积虑地谋划着国母的前程事。

  他们看宁秀的目光,就如多年前在金城,郭氏的宗老看向她的目光——明珠拂尘,待价而沽。

  不会有人在乎椟中珍珠的意愿,亦不会有人留心这珍珠是否已意有所属。

  “你说官家知道?”

  轻柔话语落地,宁秀脸色骤然苍白,手扶着小几,紧紧盯住舒窈:“为什么?官家他……他不是心悦于你?怎还会……”

  “因他是天子。”

  既是天子,何来家事?

  那御座之下,牵扯江山社稷的不光有即将入宫的娇娥后妃,还有前朝之中的泱泱卿臣。他要考虑良多,自然也显得薄qíng良多。

  舒窈侧首凝眸,淡淡铺陈的语气就像是蒙在纱下的彩帛,让人丝毫看不真切内中底色。

  宁秀似心中领悟,瞬息面色惨变,颓然无依倒靠在榻中,肩头瑟瑟,长睫闭合。

  天子深谋虑,有意要他们张家做挡箭的盾牌,出头的椽木。他们这做臣子的又能gān些什么?

  “秀秀。”

  耳畔一声轻唤如从天际传来,宁秀察觉舒窈上前几步,侧坐在她榻边,牢牢拢住了她的手臂。

  她问她:“天圣二年时,你看中的举子现在可留任京中?”

  宁秀身体蓦地绷直,大睁了眼睛,惊异无比地望向舒窈。

  “你怎想到问他?”

  舒窈眉目低垂,掌心紧紧护佑着宁秀的肩头,眼底锋芒细碎闪烁:“朝中变数不知凡几。若你与他两qíng相悦,当立刻遣人催促于他,让他速速前来府中提婚,方能断绝传闻可能。”

  宁秀浑身一震,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舒窈,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凄然苦笑。

  “没用的,阿瑶。家里人不会同意。你不知道,赴任复州前,他也曾过府说到此事。可是父亲却闪烁其辞,并不yù给他明确答复。那时的父亲尚存有观望心思,想看他一届新科究竟能成就几何。如今的话,父亲……恐怕再不愿见他登门拜会了。”

  舒窈抿抿唇,望着这样的宁秀,心底骤然生出无边恻隐酸楚。

  她的环抱中,宁秀单薄瘦销,身体肩背皆凉意沁沁,就像是jīng雕无魂的玉人儿。

  一单捕风捉影的传闻不光给张府注入了无边的妄念,也让她的朋友郁郁在心,忧思成疾。

  这仲夏的天气,热làng袭袭,宁秀身覆薄毯,也不曾留下片刻暖温。

  恍惚间,舒窈记起三年前,那个与她谈到chūn闱大比时,满脸绯红,面容娇羞的少女。

  那时chūnqíng缱绻,懵懂意浓。暗藏怀思的女儿家,给她的是最明媚灼目的印象。

  五月回京后,她到张府赴邀。在宁秀的书房中,她还曾看到她零落于地的绝句。

  雪面红笺,玉管láng毫,那上头字迹娟秀,分明闺意绵绵地写着:“别离不苦苦相思,入骨qíng愫知不知?何当化作双·飞雁,经番寒暑折柳枝。”

  而此刻,她却只能剪瞳藏哀,绿鬓藏愁,一字字低低苦涩地轻喃:“再说,他皇差在身,远离京师。庙堂波云哪里是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新科进士所能探听的?”

  她宁愿为其折柳化雁的人,丝毫不能助她脱离苦海。

  舒窈攥她的手蓦地握紧:“不要难过,秀秀。”

  “我不难过。阿瑶,我只是有些害怕。”

  宁秀将纨扇轻轻搁置在小几上,声音细而柔,婉而软地说道,“从传闻伊始,我便能感受到周围人看向我时目光中潜藏的异样。那样的眼神让我很是恐惧,连夜间酣睡都会频频惊梦。梦醒以后,只见枕上濡湿,却无论如何回忆不起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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