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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学有匪_吾玉【完结+番外】(25)

  “聂老大拜祭完弟弟后,来到骆衡的棋摊前,坐下想同人下一局,稍许纾解一番内心痛苦,却没想到莫名其妙的,竟碰了个大大的硬钉子,还被提及‘死’字与‘土匪’这不堪字眼,这可真真戳中了他心头伤疤,他顾及胞弟祭日没有见血,只折了人一条胳膊简直算仁慈。”

  “那骆衡说起来也是倒霉,yīn错阳差的,平白遇了场无妄之灾,但同时,他也是幸运的,因为从这一天起,他的命运彻底被改变。”

  东夷山君说到这,扭头看向呼吸微颤的闻人隽,目光定定,逐字逐句道:“聂老大将他带上了山,将他收作义弟,开始教他武功,带他管理匪寨上下,让他重获新生。”

  起初上山习武的那段日子,骆衡是极度痛苦的,因为他已经满了十六,这时候才开始练武是算晚了的,一般习武之人都是从小打根基,四五岁就要开始扎马步,练下盘,通经络。

  他没有一丁点基本底子,半途来爬高山,简直苦不堪言。

  聂老大将他视若亲弟,一方面对他关爱照顾,一方面又对他严格有加,尤其在习武这一事上,几乎能称得上“阎罗王”。

  他为了“重塑”他的骨骼体魄,打通他的奇经八脉,每天都要在他身上扎满一轮针,还要他浸泡在特制的糙药滚水中,让药力渗进四肢百骸,发挥出最大作用。

  这中间的过程犹如受刑,每当骆衡涨红了脸,坚持不住,痛苦万分地想要挣住木桶时,聂老大都会在旁边狠心一压,将他重重按回去:

  “想想你受的那些冤屈欺rǔ,想想你亲手埋下的伙伴尸骨,这世上没人能帮你,公道只能靠自己讨回,弱者只有挨打的份!你要做的就是不断变qiáng,qiáng到再也不被人踩入泥土,qiáng到终有一日,能够护住那些自己想要珍视的东西!”

  在日复一日的高压习武之下,等到第四年秋天,骆衡的二十岁生辰时,他已经脱胎换骨,彻底再世为人。

  从前那个羸弱书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背脊挺拔,目光如炬,肩宽腿长,真正像个男人一般,英气非凡,傲立山头,俯瞰苍生的匪寨二当家。

  这时候,聂老大摆了两封信在他面前,信里分别写了两个地址,一个是那位卸任的裘院首所居之地,一个是那位晏七郎的为官之处。

  聂老大有些愧疚道:“抱歉,二弟,你那位阿狐姑娘为兄如何也找不到,甚至连她的真实身份都不知晓,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说不定,还真是只狐妖呢?”

  骆衡唇边泛起苦笑,打开两封信,久久凝视未语。

  聂老大在一旁补充道,那裘院首退任后,在家宅附近办了间小小私塾,专门招收那些无钱上学的贫寒子弟,尽心尽力,不取分毫,不知是否在为当年毁了一位寒门子弟而进行赎罪;

  再说那位晏七郎,也是奇哉,当年那事后,并没有留在皇城为官,接受父亲安排的锦绣前途,而是自请出京,去了芷江一带,做了一个兴修堤坝的父母官。

  这些年来,他鲜少再回盛都,倒是在芷江那片儿,名声赫赫,赢得不少百姓拥戴,还有许多姑娘为他编了诗句歌谣,街头巷尾都传唱纷纷。

  “若与晏郎携手归,青山绿水踏斜晖,此生不须催……”

  骆衡将这仰慕之句轻轻呢喃了几遍,忽然笑了,聂老大在一旁摇头叹道:“二弟,若没有当年的偷梁换柱,这些姑娘们口中的‘晏郎’,只怕就会成为‘骆郎’了,你别难受了,想怎样讨回来大哥都支持你。”

  聂老大为匪多年,早已视法度为无物,只有一身绿林好汉的豪气,他挥挥手道:“说吧,你想先去收拾那个老家伙,还是先去会会这个青山绿水的晏郎,想带多少弟兄,想用什么样的手段,你尽管开口,就当大哥送你的加冠之礼!”

  骆衡心中感动,望了聂大哥良久,却道:“多谢大哥,只是……”

  他又摩挲了一遍两封信后,当着聂老大的面,竟将信笺缓缓撕掉。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请大哥见谅,这烦忧,二弟不想要了。”

  在聂老大惊诧的目光下,他扬唇一笑,再不是曾经那个被人压在地上,易怒冲动的书生少年了。

  “他们死很简单,但我不想再陪他们死一回了,人如果永远沉溺在过去是可怕的,我现今有更多重要的事qíng想去做,我想帮大哥一统这青州的大小匪寨,让大哥重拾昔日将门之风,号令麾下兄弟,对抗那láng堆里长大的狄族人,保这一方百姓安宁,也算不rǔ聂氏门楣了。”

  那聂老大万未料到骆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未料到他会一语中的,直击他心中真正所愿,无尽暖流在胸膛流淌着,七尺大汉愣了许久之后,才红着眼圈,拍了拍义弟的肩头:

  “好,不愧是我聂长卿的弟弟,大哥没有看错你!你是大胸襟大境界,拿得起放得下,目光长远,大哥不如你!”

  聂老大感概非常,声含哽咽,骆衡待他平复稍许后,才至桌前,研墨提笔,对聂老大一笑:“真论起加冠之礼,我倒想送自己一样东西,或者说,是一个名字,也希望大哥替我做个见证。”

  说着,他在摊开的雪白宣纸上,一笔一划,极其郑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骆、秋、迟。

  聂老大轻念出声,一时又惊又惑,那道俊挺身影却扬眉一笑,朗声道:“弃我去者如流水,就让骆衡留在过去,让骆秋迟活在今朝,大哥说怎么样?”

  秋,是因为他在四年前的秋天,被聂长卿带上山,从此命运转折,一生改变,而又在如今四年后的今秋,彻底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迟,却是因为那个名唤“阿迟”的聂家小公子,他抱着书卷,死在自己心爱的棋盘旁,是聂长卿一辈子心底的痛,将“迟”字嵌入其中,正是饱含着无言的慰藉,让那个惋惜的生命也能在这秋意之中获得重生,得以延续。

  显然,聂老大品读了几遍后,明悟了这份qíng义,他双手微颤,眸中水雾升起,久久的,一把将骆秋迟抱住,泪洒衣襟:“好兄弟,好兄弟!”

  骆秋迟心cháo起伏,也一把回抱住这七尺大汉:“大哥,我与阿迟同年同月同日生,命中注定是要做你兄弟的,从今往后,你也可以唤我‘阿迟’,我们就是亲兄弟了,我定会助你一统青州各寨,再度挂旗为帅,重展聂氏雄风!”

  在二十岁加冠这天,骆秋迟凛然生于天地间了,这既是他的新名字,也是他新人生的开启。

  此后两年,他尽心尽力留在聂老大身边,又做先锋,又为军师,出谋划策,一口气助他夺下九座匪寨,但可惜的是,那剩下的一半,聂老大却没能看到了。

  他中了三寨联军的埋伏,死在了血染红枫的山头,等到骆秋迟赶去时,人已经断了气,只留下一句血书:

  “非兄背诺,天不遂愿,若有来世,再续兄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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