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没有回答, 她只是拿自己的衣袖擦拭着沾上滚烫眼泪的剑身。
只是越擦越多。
直到她的眼前模糊一片。
“你……不明白。”
昭雪低声, 嗓音沙哑地喃喃着, “你不会明白人类之间的羁绊。”
“……”
“小的时候,母亲从未正眼看过我, 一直是大姐在照顾我。她教我读书认字、下棋画画……在我病痛时哄我吃药,在我伤心时关照我。这次也是她带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带我见过从未见过的一切……”
“她……”
昭雪终于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抱紧溅雪,浑身颤抖着,洒落下炙热的泪,
“她就像是我的母亲。我真正的母亲。你不会明白我错过了什么。”
“……”
啧。
灵犀能够感受到少女颤抖的身躯,她的悲恸、她丰沛的情感。
她手臂上粉色的痂痕再次开裂,渗出血丝。
……真是受不了了。
剑灵不再吭声。
他默许少女将眼泪洒在自己的身上。
渐渐入夜。而风一点点变大,渐凉起来,“呼呼”的风声响在山谷里,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他听到耳畔的啜泣逐渐转变成平稳而均匀的呼吸。
-
江泠风在路上忽然回忆起很久很久之前。
大概是十几年前,具体到哪一天他已经记不清了。
那天,师尊领着一个小女孩进了门。小女孩年纪小小,却沉着冷静,给人少年老成的感觉。
她安静地奉茶拜师,然后被师尊领到他的面前。
“昭阳,这是你的师兄,江泠风。”师尊那时候这么说道。
“师兄好。”
昭阳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一礼。
那时的他是什么样的呢?
江泠风稍微有些不愿意去回忆。那是在他还未走出阴霾的时间,他有好几年没出过流光峰,整日活动最多的地方是自己洞邸,整夜整夜需要借助丹药才得以入眠,但只要合上眼,噩梦便会如约而至。
喘息、嘶哑的咳嗽、仇恨的话语,火焰,那些死去的人们在夜间便会来到他的梦中向他索命。
他的修为在七年间不止停滞不前,甚至节节衰退。
他明白师尊将这个小女孩带入流光峰是想为这里注入一丝新鲜血液。
正因如此,他更加不上什么心。
在她每次见到他都规规矩矩低头说上一声“师兄好”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毫无波澜。
——不过是这世间又一个,与他无关的修者罢了。
她和他本就不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关系。尘世的名号和称呼只是人们为维持自身的关系而强硬施加的无谓名词,他不认可,亦不需要。
她的出现没有带来任何改变。
只是某天,师尊出现在他的面前,笑容满面的。
那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枝叶繁茂,从远处看去,流光峰葱郁一片。
“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和你师妹去星峦峰卜一卦,正好出门转转。”
江泠风不想拂了师尊的好意。
在星峦峰峰主的殿内,隔着那道帘子,他和昭阳静静地立着。
默不作声。
那时,从未主动开口过的安静的小女孩第一次对他开口了。
“师兄,”她仰起小脸,黢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相信占星术吗?”
江泠风没回答。
他不知道有什么回答的必要。相不相信都不重要,师尊只是想以此为借口,带他出门走走而已。
“我一直都很相信这种东西呢。”
昭阳见他没回答,也不在意,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我在家族里,有一个小我很多岁的妹妹。她刚到我家的那天,就像一只濒死的小猫一样,在襁褓里哭得嗓子都哑了,只想求口奶喝。那时候,父亲将她捡回家,家族里的占星师说她命不好,会克自己的亲人,家族里很多其他的弟子主张将她丢掉。但是,那时,我只是将自己的奶分给她喝了一口。”
昭阳说,“只是一口——一口而已。她就对我笑了。”
小女孩说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很温柔的笑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一般,
“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的笑容。没有任何烦恼、没有任何忧虑,没有参杂任何利益目的,没有对你的殷殷期盼和意味深长的督促,只是单纯的笑而已,那样纯真而美好。你只要给她一点点好,她便会给予你一个婴儿能给的一切——世间最珍贵的笑容。我想再多看看那样的笑容,于是我说服了母亲,留下了她。”
昭阳说着,扭回了头,“占星师说得很对。她克自己的亲人,正是因为她克自己的亲人,所以才会被遗弃在我们的家门前,否则,又怎么会被我们一家人捡到呢?那简直是我有史以来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所以我一直都很相信、很相信占星术。师兄,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江泠风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