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方才看见她身影从屏风消失时他心底的恐惧,他这半年未有一日安眠,梦里全是她,有时是她生气骂他,有时是她不理他,更多时候,是他终于赶到边关,她却对他说,她之前说不生气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安抚他然后摆脱他,她笑眯眯地对他说,她不要他了,然后牵出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来,说她已经和别人成婚。
这时,他就会从梦里惊醒,然后再不敢入睡,睁着眼一夜到天明。
细微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卫衍怔了怔,从她唇上退开。
盛媗唇上洇出了血珠,卫衍顿时有些无措,以为是自己不够克制咬破了她细嫩的嘴唇。
盛媗瞥他一眼,舔走那颗血珠,低声道:“一路不舍昼夜地赶路,这时节又干燥,嘴巴干裂了。”
卫衍呼吸滞了滞。
有些梦魇,无论多少安神药都治不好,可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卫衍又凑过去,不再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似的长驱直入,而是春风化雨的细润的温柔。
榻边不远的桌上,盛媗还来不及看到上面放着的木雕——是她曾见过的。
初到端王府不久,她缠着卫衍教她吹笛子时,在松霖院旁边不远的雅厅见过,彼时木雕放在多宝隔上的小匣子里,尚未成形,看不出什么,而现在,木雕已经有了完整的轮廓,是一个骑马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跃马扬鞭,乌发如云,一身的英姿飒爽。
正是幼年卫衍初见的盛媗。
时日久远,连卫衍也记不得当时的自己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雕刻那将他卷下马的小姑娘的,只记得从边关回来后,他记了她很久。
那木雕最后并没有雕完,但不知为何,他也没扔,随手收了起来。
再后来,未成形的木雕与那个张扬的小姑娘都被他遗忘,直至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他在卫府见她的第一眼,始觉九年漫长岁月累叠,到头来,也不过微渺尘埃一束。
轻轻一吹,明珠复耀。
*
卫稷完婚后,盛媗要回边关,卫衍早说要和她一起回去,这回终于如愿。
在沧州过了半年“苦日子”,盛媗离开端王府的时候,把之前没带走的东西全要带走,再加上卫衍的东西,几乎把整座端王府给搬空了,拢共居然收了十几个箱子,车队排成一列,都快赶上一个商队了。
盛景聿自打半年前替妹妹守了半个月的院子,和卫衍半个月里打了二十几回照面,如今再也不管这两个人的事了。
盛景聿先一步回沧州,留下了亲兵和流苏等盛媗卫衍一起。
盛媗抱了两个小匣子上车,冻得手疼,正对着手哈气,看见流苏抱着一个眼熟的小匣子过来了。
“这里面装的什么?”盛媗问。
流苏随便看了一眼:“不知道,反正是姑娘你的东西。”
卫衍拿了手炉来,扫了一眼那匣子,嘴角勾了勾。
盛媗接过手炉,没错过他这抹意味深长的笑,立马不准流苏把匣子放上车,非要打开先看看。
流苏苦着脸从一堆钥匙里找开匣子的那把,卫衍笑道:“你当真要看?”
盛媗狐疑瞟他一眼:“要看——不能看吗?”
卫衍“唔”了声,不答反问:“你当真要在这里看?”
盛媗狐疑更甚,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她转念一想,她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于是笃定地点点头,转头催流苏:“找到钥匙没?”
流苏试到第五把:“找到了找到了!”
“卡哒”一声,锁开了,卫衍一把将盛媗揽进怀里。
盛媗还当是什么吓人的东西,打开匣子却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蹦出来,她不要卫衍抱,凑过去看,先看见流苏一脸僵的脸色,心下顿生疑窦,跟着低头一看——
盛媗:“……”
好眼熟……
……居然是之前笨蛋玄风买的那件衣不蔽体、一看就不是正经姑娘穿的纱衣!!!
方才盛媗非要检查,卫衍几番暗示她不要,引得院子里收拾箱子的人都跟着一起好奇了,目光也往匣子里瞟,这下好了,一院子的人突然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去。
盛媗:“……”
流苏的脸也跟着涨得通红:“之前姑娘让扔,我给、给忘了……”
“啪”一声,盛媗猛地合上匣子,面无表情转身,往回走。
“姑娘……”流苏捧着匣子不知怎么办。
“扔了!”
“收起来罢。”
盛媗怒气冲冲的声音和卫衍含笑的话音同时响起。
流苏:“……”
盛媗:“……”
盛媗一脸面无表情,耳朵却早被一院子欲盖弥彰的人给弄红了,一路面不改色走到卫衍面前。
卫衍笑眯眯张开手,盛媗再忍不住,一下子扑过去,把霎时间变得通红的脸埋进他怀里。
卫衍捋着她的发尾轻笑:“刚才就抱你了,早点躲好,哪用现在才怕羞。”
盛媗捶了他的腰一下,软绵绵没用几分力气,只捶得卫衍笑意更深,索性用披风将人裹住,让她安安心心躲个够。
“都不许笑。”卫衍朝一院子偷笑的护卫下人命道,语气却一点都不严厉,只惹得大家越发笑得欢。
只有流苏不知所措,上前憋着声音问:“王爷,这、这到底是扔了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