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目里所见,皆是隐忍与怒意,却只是倔强地昂起头,笑容不减。
“如果我说不呢?”
沈观的刀刃来回在她柔嫩的脖间游走,端详艺术品一般地充满了怜爱,下巴若有若无地蹭上她的发烫的耳廓,淡淡道。
“那自然是,在下辛苦些,亲自把你的尸体带去给苏大人。”
萧遥的心理防线终于全盘崩溃,泪水滚烫地沿着肌肤而下,打湿了澄澈的刀面。
沈观讶异而不知所措地搂紧浑身战栗不止的萧遥,甚至是体贴地替她抹去泪水,捎带关切道。
“萧小姐,别哭啊。方才不过是在下开的玩笑罢了,你可以选择,活着去见她。她见你好端端的,定然也会为你开心吧。”
萧遥惊恐的眼底淌过一丝极深的惧意,却在眸光触及地上那把被沈观踢开的佩刀后,平淡如初,心如止水道。
“沈大人,那么,劳驾。”
沈观眸色一动,似是没有听清一般的愚生,贴面过来,虚心讨教道。
“什么?萧小姐,在下蠢笨,烦请明示。”
萧遥清了清嗓子,眉目坚毅,字字铿锵道。
“我的意思是,劳驾大人陪同我一同前往雁行山,寻一寻苏大人。”
沈观开怀一笑,猛然松开捏住萧遥肩颈的宽大手背,扇子甩开,拊掌大笑。
“在下就知道,萧小姐空谷幽兰,识大体,恤民意。这不,在下亲眼所见,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哈哈哈……”
萧遥憋屈的脸色堪堪压下,她舒缓下恶气,稍稍抬头,望见齐齐打量着她,关怀而隐忧的众僧,递给一个了然的眼色。
众僧不再发话,只是面带鼓舞地凝望着举目惨淡的萧遥,却无人敢走动半步。
沈观敏感地觉察到气氛低沉,气压过低,于是活络而和蔼地向着僧侣施舍一笑。
“各位,在下得了萧小姐的盛情相邀,万分的荣幸。你们啊,都散了吧。在下会向上头请示,批一笔修缮寺庙的款下来。等这庙宇焕然一新,你们这香火,保准愈烧愈旺!”
众人面色复杂地回眸望向这个几刻之前面无表情地残杀方丈的恶魔,却无可奈何,面上还得是感激涕零的神色。这口气,他们咽不下,但是,他们得了萧遥眼底的保证,这个人,终究会被以牙还牙,跑不掉的。
众人步履低落地走出随遇堂,堂里顷刻空荡荡的,惟萧遥不卑不亢地长身鹤立,眼底是磨不灭的微光。
沈观单手引道,面上笑意浅浅。
“萧小姐,请了。”
萧遥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还是提起衣衫,果断地跨过了低矮的门槛。
这一跨步,便是复又堕入世俗。
风铃长响,穿廊盈耳,极目远眺,断眉山青,延河倒流,山色正当时,青翠而日久弥新。苍茫的天色将晚不晚,面北的街道却已然隐隐约约亮起几盏并不算亮的灯,弯弯绕绕,描摹出模糊的线条。
萧遥一身不吭地驻足远望,风荡起她虚空的衣袍,她恍然不觉,直至身上冰寒。
她忘情地细细将景物刻写进记忆,如痴如醉地惦念每一寸贺县山河,半晌方道。
“走吧,夜长梦多,沈大人也是受人之托,怠慢不起的人物。”
沈观眉眼一弯,面上堆砌虚假的陪笑,忙道。
“萧小姐解意,在下以为,若是与萧小姐是友非敌,兴许能做一做朋友。”
萧遥却不着痕迹地垂下头,掩埋一抹陡然降温的冷笑,俄而平复如初。
她微微笑着迈步,拜别众位依依不舍且牵肠挂肚,情同手足的同门,深藏心绪,就此离山寺远去,孑然一身。
她没有回头,哪怕一触即走的一眼回眸。
死里逃生的众人久久徘徊在高台,高处冷意浸透衣衫,僧袍御不住寒,却无人在意。
一位年幼的小僧面色极白,稚气未脱,素净的僧衣被风吹的簌簌而起,平地微澜,浅浅荡开。
他端正的五官因了困惑皱成一团,柔和的眉眼写满了茫然,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年长者的衣袍,弱弱发问。
“师兄,萧遥姐姐要往哪去啊?”
被唤及的师兄一顿惶然,继而神色悲恸,却在望向问话者的一刻,收住了悲意,不动声色道。
“萧师姐她。”
他哽咽般一顿,浑身散发着清冷而温润的佛性,泪被风吹散,再寻不到踪迹。
“她望黑暗里去了。”
话落,前方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回转身子,肃穆而敬重地望向答话者,檐角泛红。
五官细腻,不染纤尘,亦不谙世事的小僧雀跃地跳起,指着天边垂垂而下的金色太阳呼喊出声。
“师兄你看,是落日,好美啊!炙热地好像就要燃烧起来呢!”
年长者满目慈爱地轻轻抱起精致小巧的五官全然被余晖照亮,泛着淡淡红光的小僧,声线支离破碎道。
“是啊,是落日,也是朝阳。”
小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明朗,白皙干净的脸上,是漩涡一般深邃而纯净的眼眸。
周围聚拢起其余僧侣,无一例外都是极端的动容,合掌为礼,夕阳不断坠落,晚霞好似天河掉落,倾洒人间,廓丽壮烈。
小僧是幸运的,他没有亲眼目睹方才的种种,他适才睡醒,精神抖擞。
他于是揪住师兄的衣角,顽皮地咯咯笑道,声脆如银铃,响彻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