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一声,挥起袖子,狠狠砸在沈观脸上,狠狠斥责,他却不敢动弹,谦卑至极。
“可是萧遥也是光风霁月之人,却含恨而终,你们,又如何弥补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目色沉沦,良久执礼,瓮声瓮气。
“下官失职,教奸人残害了百姓,伤了风化。下官这就提笔千言,使萧遥以士人礼节下葬,追赠名分。待下官写就,苏大人尽管过目斧正。”
我微微一笑,却声若棱角,寒气肆虐。
“不过如此。”
继而转身离去,不愿再多看这伪善者一眼。却不见沈观幽幽抬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嘴唇开合,说的是,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苏,大,人。
是肯定句的语气。
第八十一章 爱不知从何起,一如深海
虽然险险洗脱了谋逆的罪名, 众位全无干系,食朝廷俸禄的大人们以客观而理智的目光将我们双方打量,不置一词。但毕竟, 理亏在我们,实则有理难说。那本引蛇出洞的账册必然已经销毁, 空口无凭, 我若跳出来指认, 反而存了心虚之嫌, 狗急跳墙。
斟酌之下, 或是在雁行官员商议敲定,将我们一行人全部遣返京城, 教陛下凭断。那么, 我们的下场,全在圣意几何了。张乔延此举, 实在声东击西,看似是要给我颜色,实则隔山打牛, 要的是触及陛下最敏感的逆鳞,皇权无上,无人可染指,只可远观。
此一着,虽未板上钉钉地使张怀民背上居心叵测的声名, 却无可置疑的是,不坐实, 却再难不令生性多疑的圣上疑神疑鬼, 可谓事半功倍,未挑拨, 却离间,实在老道,亦过于漂亮。也许,他打不过我,但是他确实在权谋之术上,直至今日,将我玩得团团转。
我反复咂摸,郁郁不乐,沉沉叹息。不承想,时刻想为张怀民掰回一局的我,还是操之过急了,反被将了一军。
见我愁眉不展,一旁的宋睿辰不露声色地意欲靠近询问,不料一道玄色身影抢步上前,粲然一笑。
“卿为何忧虑?”
宋睿辰跨出的步子不是滋味地缩回,颓然一笑,背向而立,不见面容。我努力朝张怀民笑了笑,却艰涩极了,说不出的惆怅。
“怀民,你说,我是不是从头开始,就是错的?”
张怀民微微张开唇,不解却温柔敦厚道。
“卿为何会生出这种想法呢?”
我自责之情溢于言表,痛心疾首,顿足捶胸,晦涩的眼底翻起波浪,循环往复,是一幕幕往事,深沉而痛彻。
“如果我不插手,是不是战争可以避免,张乔延不会煽风点火,以两国安定为筹码,无数无辜之人枉死。多少个家庭一夜失去了父亲,儿子,丈夫。偏将前一日还于我信誓旦旦要成为我这样造福于民,嫉恶如仇之人,荡平不公,为国挣得荣光。可下一晚,我们便是天人两隔。他至死保全之人,是个带来无妄之灾的祸端,是众人不容的异端,是东宫的走狗,是太子的爪牙,是……”
张怀民眼眸深邃,一时无话,良久堪堪,柔声细语。
“卿有答案,不是吗?”
我狠狠愣住,执着而倔强地望向他,却起起落落,于原地逡巡,寻不到出口。
他微微一笑,背手道,身姿卓越,眉眼镌刻,多一笔冗长,少一笔美中不足。
“卿还是,着了那些个无耻之人的道。”
我浑身一振,聚精会神,垂着目光。人名就那样死沉沉地压在我的脊背上,喘不过气,直不起腰。他却并不一针见血,而是慢条斯理地兜起了圈子,脚步轻轻,话语淡淡。
“你瞧,朝堂之上被你吞吃了利益的,或多或少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地在父皇面前说你的不是,是与不是?”
我定定点头,深以为然。他眉开眼笑,语气霏微。
“而你在苏府,又何尝不是?”
见我瞪大眼睛,陷入沉思。他轻笑一声,乘胜追击。
“怕是卿最顺的日子,便是在那苏家武场,是,与不是?”
我重重颔首,继而似乎撞破了什么禅机,惊愕地对上张怀民笑而不语的视线,与似是而非的略一垂眸。
我清了清嗓子,直直道。
“怀民是说,无论我身处何方,都为人所不容。原因有二,一为触碰到了他人的利益,二为我段位不够,为人所欺。”
张怀民笑得讳莫如深,开怀一如并肩的那些年岁,少年轻狂,无事忧伤。
“卿虽意识消沉,却还是思维敏捷,没有半分迟钝。”
我又羞又恼,手象征性地落在张怀民顺滑的衣衫上,拨乱了谁的风声?
我面色好转,却还是些许的黯然。
“难道,这死局无终,终其一生,都要为上位者倾轧,为平位者不惯,为下位者不耻。此生何义?”
张怀民浑不在意地漠然道,深不见底是,孤寂与不可亵渎。
“那么,就做那权倾朝野,无人敢轻视,无人敢算计,无人敢鄙薄的,权者。”
我惊惶地望着他,走了音调。
“怀民,你哄我不必如此周折。”
张怀民却一本正经地舒展面容,温和道。
“钟离,我曾几何时断言过,你必将直属东宫?”
我又是一怔,半晌才道。
“你不是在哄我,你是在给我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