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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臣_南通欢【完结】(156)

  终于反应过来的圣上眼色复杂地盯着我半晌,见我心如止水,和颜悦色,大有认命之姿容,嘴唇颤动,艰难出声。

  “慢着。”

  我身形一顿,笑得人畜无害,顾盼神飞的眸子定定凝望眼底岁月峥嵘不见,静影沉壁的圣上,莞尔一笑,闻闻至极,亦收敛之至。

  圣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细碎地浮现出动容的情绪。

  “钟离,你毕竟为瑾国鞍前马后,至死不渝,朕还是心怀亏欠,传命下去,使宫中丝造局夙兴夜寐,赶制一件羽衣,一支琉璃金镶玉丝簪,一双绸缎软底靴,权当我,对那个往日睥睨天下蝼蚁的苏将军,最后的敬意与缅怀罢。”

  朝中之人纷纷垂下头,讥讽的笑意爬上他们的眉目,却不敢声张,只是暗自唏嘘与啧啧。

  我仰面高举重叠的手背,身子柔软地伏倒在温度骤降的地砖上,盔甲的坚硬磕在硬朗的砖上,如击缶般清越,编钟般低沉,不可言传。我睫毛盖住大半情绪,心底无限悲凉,却惟独缺席绝望,我任由涌上前来的士卒卸下我沉甸甸的盔甲,却不动声色,眼底是翻涌的安宁与无动于衷。

  张乔延眼底的戏谑更甚,圣上面部的线条一瞬的抽搐,继而莫名的千条万绪僵在脸上,似乎是怜悯似乎是敬意,只是对于身上陡然一轻的我来说,究竟是何滋味已然无足轻重。

  我再次施以一礼,衣袂如翻飞的蝶羽,无盔甲所覆,竟显得轻薄而破碎。

  我足尖点在地上,走得轻柔而旖旎,不复狂放恣意,不复众人之上,不复威仪堂堂。我就那样举目四望,还是伶仃孤苦,孑然一身,只是还是置身于权力中央,身不由己,一如当年那个无人在意的苏家庶女。在苏家,我是弃之可惜的攀权附贵的棋子,在朝野,我是食之无味的虎落平阳的玩物,满足那些平日红眼我的居高而不敢明言者的卑劣恶趣味。我了然于心,却宁愿褪去一身傲骨,垂下头去。

  张怀民,其实平心而论,我倒不是为了你的江山,而是哪怕天下之人都不信我之野心,你必须明白,有些坚守,至死不休!

  我轻抬下颌,容颜丝毫未改,暗芒敛去,独留清雅之姿色,目色似勾,状似不经意地投向位于圣上身侧魂不守舍的张乔延,舒然回身,摇曳而出。众人瞠目结舌地望向判若两人的我,纷纷乍舌。

  一时间,我沦为朝堂上下笑谈,我却充耳不闻那些刺痛耳膜的指指点点,我行我素。只是当我亲耳听着所谓的不让须眉者,不过骨子里还是软的的舌根时,还是忍不住嗤笑一声。

  我双目严霜素裹,蛾眉远黛,脂粉香气盈盈环绕,好生不习惯,却不得不适应起宫中繁文缛节。

  半是凭栏半是远观,我怅惘地远远望着京城视力所不可达的雾气浓重处发愣,良久苦涩地勾起嘴角,眼底罕见地浮起一抹彷徨。

  张怀民,你会明白我的苦心孤诣,对不对?

  我眸色微凛,继而呢喃,你必须明白。

  派来的舞师倒是不糊弄,没打算叫我贻笑大方,而是要我体面地给注定姗姗来迟的张怀民一个难堪。

  我面上含着冷笑,却老实地弯下了挺拔如松柏的腰,并不纤细,却足够托起惊鸿的舞姿。起初,舞师的眼神是为难的,是嫌弃的,是自暴自弃的,毕竟摸久了刀枪,我的身体麻木到唯有大开大合的力道才能带动五感,牵动我每一寸沉睡的神经。但是我既然能凭借几年在苏家武场声名鹊起,这样柔软的苦头,又怎会在话下呢?

  柔韧的臂膀挥动水花一般平荡的宽袖,我屏住呼吸,伸展四肢,竭力去感知每一步的着力点,袖子翻飞,我似乎得了要领。袖袍划过一道飘然的弧度,徐徐露出楚楚之色,叹息如风振银铃,睫毛微微颤动,脉脉含情。舞师脸上现出惊艳之色,良久笑逐颜开,轻轻点头。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我却步步生花,笃定而至诚,疼痛遍布足尖,疮痍盖过旧的,化茧不成蝶。钻心的痛,我却面不改色,在一众乐师震惊到忘了继续奏乐的寂静中,转起联翩的圈,衣带轻移,带动所有的视线,所有的叹为观止,所有的回旋轻笑,以及我难寒的心。

  一曲终了,我释然般微微笑着抛出锦带,柔软的衣带滑过似是感伤似是欢愉的面容,倒映在地砖之上的,是苍山负雪的眉眼。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我缓缓落地,向着舞师敛衽,继而笑语。

  “见笑了。”

  舞师眼底明晃晃是感佩与震动,半晌才回神,动情道。

  “钟离,我替你不平。”

  我眉眼轻动,压制住心底的晃动,我平了声线,波澜不惊道。

  “徒弟愚笨,不知师父所指。”

  她却只是伤怀地投来一瞥,声线不稳,感同身受般笑着叹息,目光大胆而炽热。

  “我的意思是,凭借你的毅力,悟性,来习舞,实在屈才。”

  稍稍僵住,我眸色一暗,许久才道。

  “师父过奖了,世间本无高低贵贱之业,学什么,都是竭力去做便是。”

  她却只是黯然摇头,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嘴角漾起一个纯然的笑,以平和的语调语重心长道。

  “不,世间百业无高低,人心却有高低。苏将军,公道自在人心,我等不过是裹挟在这江河之中,随波逐流,混口饭吃。而你,手握了重权,亦清正不折于那险恶人心,却唯独在此刻失势,还是心甘情愿的方式。你兴许是感受到了我前些日子对你的敌意,却不是空穴来风,你经营那么久,抗衡那么久,虽殿下此刻失了音信,却万不可能因为私欲策反,你我心知肚明。那又为何……独独到了最为悬丝走线之际,撒手称臣?妾身生于深宫,长于深宫,不明诗书,惟通音律,却深知,苏将军,应当为我瑾国清流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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