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嘴成线,泪花盈睫,却不文弱,而是坚决。
萧遥乘风而去,那么此后,我便是她。风是她,雨是她,天涯是她,海角是她,我所面临的困境是她,我所坚守的阵地还是她。
我目色荒芜地直视着眼前泯然于百官之娇弱之人,微微颔首,身无寸甲,却鲜衣怒马,眼底含着热忱。
她见证着我急速而必然的蜕变,却不惊扰,我在重塑,在觉醒,在复生,在守望,亦在参悟这一步一响的步摇声中,稍稍失神。
步摇挽起瀑布般倾斜如丝绢的乌发,颇为讽刺,一国之制的礼崩乐换,见微知著。
我信手扯下碍事的步摇,爽朗笑出声来,继而足尖踮起,一舞翩然入梦来,竟然舞出铁马冰河的气概。
众人噤了声,手无刀剑,却衣袂生风,劈开锋芒,破空之声令人闻之却步,仿佛空气成刃,一动惊城。
我徐徐闭上眼,屏住呼吸,提上一口气,腰腹收力,舞步轻巧,眼神剔透无害,漾起恰到好处的含羞之色,朝着晏云一点下巴,随即目色下视,旋转成残影,飞花般下坠,风雅地托举起自己飘然的身躯,沉浸在带起的风声里,深深刻在围观者眼中,那惊艳之色,毕生难忘,不是约定俗成的千娇百媚,而是观之愈发写意,别有一番风情。
却不是废掉自己一身武功的终点与遗憾,而是我拥有新生的起点,虽然无人得知。
但是我起舞弄清影之际,我清晰地在晏云的眼眸处,捕捉到了共鸣,喧嚣极了,也安寂极了,不必言说。
我眼底是轻拿轻放的意气,举手投足举重若轻,腰肢轻缓地放低,姿态却是倔强地横亘在原地,凌空扭转,大开大合。
我敛眸似乎瞬息走神,随之蝴蝶振翅般漫不经心地挥起长袖,挣脱束缚的青丝如长绢挽起,婉若惊鸿。
风催雨折不肯退,我长发及腰,甩起声涛,意欲声讨。
眼底火候尚好,我轻迈步,抬眸是铿锵的目色,气息连贯,直至我一曲毕了,众人这才满堂喝彩,交口称赞我下的苦功夫。
晏云含着温和的微笑轻挪脚步靠近,替我束好略湿的长发,温柔地拢过我乱开的鬓发,眉眼如画。
“钟离,美人如玉剑如虹,不过如此。”
她的声音轻柔至极,碎玉似的,将我深不见底的心,落出触底之声。
我扬起一个完满的笑,那是我许久不曾绽放的容色,此时此刻,却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我与她两相携手,目光相接,全无嫌隙,会心展颜。
她极尽耐心地扶起我深入骨髓的武家动作,唇角微启,所说之话让我眉头轻轻皱起。
“明日朝堂之上,陛下会赐你羽衣发簪等物,较为露骨,望钟离不嫌,委曲,方可求全。兵权已丧,不可半途而废。”
我眼眸之中浮现浮冰一般细碎的情绪,讶异地回望晏云,却终究没有异议。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前倾的身子轻轻收回,面色如常,向着众位乐师一作礼,笑容浅淡。
“辛苦各位了,明日圣上与三殿下验收成果,于开战前大摆宴席,鼓舞士气。届时,还要劳烦各位为座上宾客伴奏,协助钟离成全她此生最惊心动魄的朝见。”
她话里话外都隐藏着从容不迫的气息,却无处追寻,我却目色微昂然,微微笑着回应。
“辛苦各位为我奔忙,钟离感激。”
众人散去,我也脱去繁复的舞衣,松了一口气,面色回还,目色沉寂。
晏云率先离去,迈出门槛,她微微悬步,笑着侧脸道。
“苏将军,回见。”
我痴痴望着她稳稳破入天光的窈窕身姿,微微发愣,继而笑得花枝乱颤,简直快要直不起腰来。
在萧遥面前,我是顶天立地的引路人,在晏云面前,我倒被迫倒流成那个还未长大的西戎之女。在这步步惊心的朝堂,在这即将翻天覆地的瑾国,这样的真情,弥足珍贵,聊以慰藉,胜过千万权势资产。
我笑了笑,换上天青色的纱袍,举步离开。曾几何时妄图以先斩后奏之法逃出苏家,在宫中虚度光阴,春月秋风等闲流转,我心难安。
后来我外露杀气,使朝臣望而生畏,交心之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而如今我沦为舞姬,看似永无翻身之机,注定庸庸碌碌了此残生,我却涵养生息,蛰伏于烂漫与萎靡的躯壳背后,徐徐图之。
朝堂风向大变,群臣投机,混乱不堪,内忧外患,我i却守住中庸而尽藏锋芒,不曾吐露半分玄机。
我就那样独坐在黑夜里,屏息凝神,冥想天地,放逐心绪,指节缓缓敲打桌面,似乎在等待什么,却似乎只是疲惫而难以入眠。
我静坐一宿,缓缓睁开眼,并不混沌,清明投向慢慢亮起的天幕,听见了门外的传话。
“苏九娘,天亮了,动身吧。”
我不紧不慢地勾起嘴角,抬起眉梢,自言自语道。
“是啊,天亮了,我们走吧。”
第九十二章 东宫易主
推杯换盏之声不歇,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隔着护城河,还依稀能望见那如白昼般的繁华灯影, 歌舞升平。
我在小黄门的引导下去涂脂抹粉熏香更衣,从前到后任人摆布, 一声不吭。晏云望了望闭目养神的我, 以眼神示意手下人快了手脚, 金碧耀目, 晃了我假寐的眼, 我不悦地陡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