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大人,小人乃是贺县的籍贯。”
话还没传遍大殿,苏长青的眉眼就急遽扭曲起来,竭力压制住眼底的难以置信,却还是完完整整地接连落在了我和陛下的眼里。
我颇感好笑地抛出了杀句,耐人寻味。
“父亲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怎么瞧着,脸色这么差。”
苏长青咽了口唾沫,恢复了淡漠的眉眼,欣欣然一笑,无事发生般抖了抖衣袍,回敬道。
“不曾,不曾,只是听觉着此地熟悉。”
他思忖半刻,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出了猜测。
“啊,老夫想起来了,莫不是,钟离先前调任的地方?”
我冷冷笑着目视着苏长青反应极快的表演,意气难平,却不得不平。
我并未衔尾紧追,而是松缓了进攻的步调,谐谑道。
“是啊,贺县疾苦,处地偏远,父亲不知,也是正常的。”
苏长青抚了抚长须,眉眼染笑,冷哼一声。
“正因为民生凋敝,圣上才会深明大义地将你这样的可造之才送去,这不,政绩可观啊!”
可观二字下沉,显然意有所指,绝非夸奖。暗暗的一番交锋与试探,拨云对上偃月刀,轩轾不分。
我抿了抿嘴,舌尖顶上面颊,生出几分兴味来。
下一秒,我冷了眸子,肩骨下凹,“一刀”出手,锐不可当,倾轧四海。
“小七,把你的画押拿来。”
我回转刀锋,劈落一地霜雪。
“毕竟不见此物,苏大人想不起贺县于他的意义。”
苏长青怔忪,将信将疑地望向手指微微发抖着探入衣襟的名叫小七的农夫,没了下文。
小七平端一张薄薄的纸,色泽暗黄,质地粗糙,怕是有些年岁了。我剑眉淡扫,噙笑嫣然。
“父亲请看,白纸黑字,啊不,黄纸黑字。”
李公公适时拉长了尾音,若即若离于其间,却体察了圣心。
“苏大人,劳烦您动步过目吧。”
苏长青一头雾水兼之忧虑埋身,缓步过来,手指捻起纸卷,凝眉细观。
许久,苏长青勃然变色,声嘶力竭,极力辩驳。
“混账!哪来的此物,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何等的罪过。”
我却摁住了吓破了胆的小七,挺身而出,温和却点破。
“在贺县任职的时候,萧庭之也是这套说辞。甚至于,给我安上了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怎么,父亲这是不打自招了?”
苏长青收敛失态,冷笑如寒彻。
“钟离,你摸着良心说,区区一张废纸,何以定我之罪?”
我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手指微微战栗的苏长青,忍俊不禁。
“父亲,你可瞧仔细了。这上头。”
我住了嘴,笑开完满,釜底抽薪。
“可盖了你的私印。”
在满座惊呼声中,我眯了眯眼,明知故问道。
“咦,蹊跷。苏大人的私印,怎么会跑到了贺县呢?”
吴词安恰到好处地开了腔,稍稍拱手,送人送到头。
“官印在,人在。张乔延可是长年驻扎在贺县的,苏大人把私印不看好了,难不成,是要旁敲侧击地表什么忠心么?”
苏长青慌了手脚,连滚带爬的跪倒在地,高声哭诉。
“陛下,臣不知,不知……这印它怎么就……跑到了贺县去……”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没了信心,声音一落千丈,原来苍老,只在俄顷之间。
我跟着吴词安一笑,清脆道。
“父亲可真是荒谬,专和印章过不去。若是我府邸走水之后,未核验印章便拿回,您呈上的奏疏,我可是百口莫辩啊。于情于理,我都不是胜任完耶七卫和城军的人选。你可是,渔翁得利。”
圣上与我目光微微触碰,随即拍案怒声,冷面大喝。
“好啊,苏爱卿。太好了,朕的开国功臣,假公济私实在炉火纯青。朕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面目可憎!枉我对你委以重任,若不是苏钟离正气凛然,大义灭亲,我瑾国岂不是,要死在你这个奸佞手中,来人,拖下去,即刻问斩!”
我却抿嘴一笑,悠悠补了一刀。
“圣上,不急,同党未尽数剿灭,此后筹谋,家贼难防。”
我语音转哀,无限悲凉。
“若不是他们从中作祟,宋睿辰他就不会死,千千万万的儿郎就不会死的不得其所。臣,痛恨逆贼。”
我眉眼低垂,生死皆忘,动了真情。
“更痛恨亲近之人,背后难防!”
苏长青面色崩裂,重重落膝在地上,众人听得心惊,却也自身难保。泱泱群臣,其中又有多少人,完全与苏长青划清了界限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苏大人,您死便死了,劳驾把嘴,闭紧了!
我笑得全然无恙,话落成冰。
“庆幸吗,父亲。你所不以为意的平民百姓拿捏了你的生死,你所日夜奉养的主子临死都留了后手,你对上对下,都是个无足轻重的。你以为你站在了帝国的极高处,可是梦醒了,您又有什么呢?权势,亲人,还是您不可告人的野心?”
我发自肺腑的恼火,恼火什么,恼火最深处,其实是虚空的无所得,所怨恨的其中不愿承认的一丝,是父亲,你从未选择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