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之人也随后抬手露出清秀的面容,较之蓝世砚的知世故,稍显青涩道。
“各位见谅,在下是泽云的亲传弟子,亲弟弟蓝宫寂,也是伏休国的定远将军,这厢有礼。”
听两人分别道完客套话,我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见二人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的模样,只觉疲劳催生的红血丝似乎都消退了不少。
“泽云来,这边坐。”
我笑意盎然地招呼蓝世砚近身坐下,又见稍显局促的蓝宫寂眼巴巴地瞅着我,不禁失笑道。
“这位小兄弟也坐下吧,不用紧张,伏休与瑾国乃是世交,你就当身处伏休即可,不必拘礼。”
蓝宫寂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对我轻声道。
“陛下,唤我阿寂就好,泽云平日就这样唤我的。”
我不置可否地颔首,莞尔道。
“阿寂,蓝宫寂,这名字很好听。”
阿寂得了夸奖脸上不由浮现红晕,欢欣道。
“我也觉得,我长兄泽云给我起的名字,是天底下最好的名字。”
雨夜造访龙华殿的在座之人本都心思沉重,怀揣心事,笑不太出来。
可将才天真烂漫的阿寂一番论调显然缓和了紧绷的夜谈氛围,连同金海晏这种不苟言笑的人都被阿寂天然纯粹的性格所感染,面上生出情不自禁的笑意。
恍惚中,似乎本该沉重的话题,份量因此清减不少。
收归正题,我轻咳正色,微微道。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便说一说当务之急。”
我声线微顿,悄无声息地咽下心口那股滞涩的气息,勉力开口。
“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如今朝势分为两派。那看似名不见经传二皇子冒了头,凭借血缘优势收纳一匹迂腐之臣,一帮老学究以此发难,来势汹汹,向我口诛笔伐,造势之众,近些日子,可见一斑。”
洛桑听到此处皱眉吸气,目光沉沉如夜海,黑墨般的眼瞳唯残余些许月华,了无生气。
“不假,虽然依慕先前以急中生智,巧言寻到了一个正当的继位理由,暂且稳住了局势与人心。但是毕竟直面真正流淌着先帝血脉的竞争者来说,这说辞还是苍白了些。”
见众人纷纷附和,而我徐徐点头,洛桑咽了口唾沫,目光沉毅。
“胜算如此不分明的情况下,那些墙头草们极有可能在我们稍加失算处于下风时一边倒去。”
而一旁面不改色的晏云,在咂摸完洛桑的一番紧锣密鼓的分析后,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缓和过来,清醒了大半。
“洛桑说的没错,现在人心动摇得厉害。比起离散地打压那些个浮萍似的逆反之臣,要求治本,还是该想个法子,让依慕能压上那二皇子一头,只有权力的天平偏向我们,我们才有资格继续占据正当性的高地。”
居坐其间的最为长者便是金海晏,他却不辨喜怒,只是自始至终缄默着,苍白的须发有些朦胧透光,让他整个人氤氲着,似乎有些脱离了我们的谈话,与世隔绝开来.
我赞了一句两位的看法,继而将如炬的目光投向了似乎早已停滞了呼吸的金海晏,细语讨教。
“不知师父,如何勘破此局?”
金海晏这才极缓极慢地抬起须发全白的下颌,意味深长地直视我,语出惊人。
“去贺县勘破,去地方诸县勘破,惟独不能再将重心放在朝堂。”
我心下一动,眉目深深如山川沟壑,眼色斗转星移,似笑非笑道。
“哦?师父何以见得?”
金海晏低低一笑,抚了抚已然干枯的须发,慢条斯理地梳理道。
“如今朝臣皆是猢狲,不过是皆为利往,明哲保身。将才二位所言甚是,权在何处,则理在何处。若不是这个二殿下现身,这江山,陛下你必已然坐稳。”
我忙不迭地称是,每个人都听得连连点头,为他的一针见血与鞭辟入里而叹服。
金海晏滔滔不绝地讲着,不时参杂着几声抑制不住的咳嗽。
若不是这几声经年风寒侵染的悲声,我当真是恍如隔世,疑心我眼前昂然矗立的,还是那个挥斥方遒,少年意气,欲与天公比高的大瑾第一谋士,金海晏。
只是时过境迁,张怀民失势之后,兔死狗烹,部下四散,这样一枚明珠也自此蒙尘。
烦忧与年岁侵蚀了他的仪表,我曾担忧他是否已经被天差地别的人生跌宕磨平了锐利的思辨。
如今看来,我无疑是多虑的。
金海晏察觉我的失神,威严地出声提点道。
“陛下。”
我收神,含笑应答。
“既然朝臣不是可用之子,那么地方的力量,你有几处信心?”
第一百八十章 反着一子
贺县最繁华的地段莫过于城南, 自泊口步行而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李远宁着天青宽袖襕袍,玉带系身,危立船舷, 沿岸行船如织,临江起风吹动他的衣摆, 他不动色。
太阳将升至天央, 他抬手遮去刺眼的日光向岸上市井细细打量, 微微眯眼。
天气已然转暖, 刺骨的冬天似乎已然久远。
听得船舷轻轻碰上岸的声响, 李远宁收敛思绪,在热情迎来的地方官吏搀扶下撩起衣袍, 从容上岸。
从正安门附近的集市向南, 一直走到护城河起始处的官府,约莫有三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