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岱好笑地凝视着眼前似乎已然迅速平复下丧亲之痛的熟人,尖锐地开口。
“没想到,泽云是个将君臣之仪高举过手足之情的人。”
蓝世砚低下头去,声无波澜道。
“君臣之仪,本就前于手足。”
蓝世砚在因重力垂下的碎发遮掩下,拼命隐忍着泪水,凉意沁透眼眸,钻心的苦。
“本王可还没有称帝,泽云心急了些。”
似乎是打消了疑虑与顾虑,张远岱终于懒懒地站起身来,上前搀扶长跪不起的蓝世砚。
或许是跪久了,蓝世砚膝盖都失去了知觉,他后知后觉地跌倒在地,却感受不到痛觉。
“泽云请起,本王知道你的诚意了,你的忠心,不是一天两天了,事成之后,本王绝不负你。”
蓝世砚浑浑噩噩地起身,忙不迭地向张远岱称谢。
张远岱却眯起眼,冷不丁道。
“不过泽云啊,我想问,将才家弟所说的爱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你有心许之人了?本王怎么不知?速速说来,本王日后撮合你们,也算功德一件啊哈哈哈。”
被张远岱紧紧握住的那只手丝毫没有颤抖,终于站直身体的蓝世砚微微一笑,并无慌乱,沉沉道。
“臣喜欢谁,并无所谓,只愿臣的喜欢,不妨碍陛下的大业。”
他这是投诚,没有软肋的意思了。
张远岱听懂了,赞赏地揽住蓝世砚的手,轻轻拍抚。
“不愧是泽云啊,我当年的眼光果然不错,挑选的继位之人,果然优秀啊哈哈哈。”
蓝世砚眼眸晦暗,却只是一闪而过的忧伤,继而展颜附和张远岱畅怀的笑声,在这屋内逼仄着。
“遥想当年,你在我的鼎力扶持下干掉了你的长兄,坐上伏休国国主的位子,我就看出,你大有前途啊!”
张远岱话锋一转,隐隐撇来一道锐利的视线,笑意不减。
“泽云啊,你不会有一天,胃口大了,把我也吃了吧?”
蓝世砚猛然摇头,嘴机械地敷衍着,躯壳仍旧在此,却早已魂飞太虚。
“臣自知几斤几两,若非陛下扶持,绝无今日。臣只愿终生侍奉陛下,在伏休国为陛下做好辅佐,成犄角之势,助您纵横四海,北面称帝,统领八方。”
张远岱听得舒心,却不飘忽,而是缓缓道。
“也是,从你接触到西戎势力,广结良缘,再到结识苏钟离那女子到深入瑾国,都有我的手笔。你若使我倾覆,抖落出这其中的猫腻,可是要名声不保,遗臭万年。”
蓝世砚心若死灰地听着,笑得滴水不漏。
这是敲打他,恩重如山。
这辈子,都别想有二心,或是谋求其他出路,他的把柄握在手里,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蓝世砚无力地扬起嘴角,忽然状似无意地奉承道。
“陛下虽蛰伏这些年,却势力遒劲根深,不知陛下是如何做到的?臣佩服。”
张远岱却不上钩,面色狡黠地望了蓝世砚一眼,笑意明晃。
“泽云啊,想知道吗?”
蓝世砚微微颔首,克制住内心呼之欲出的渴求,平淡地直视张远岱。
“很快你就知道了,这回,苏钟离要在自己人手上栽跟头了。”
蓝世砚注视着笑得诡秘而傲然的张远岱,陷入沉思。
自己人?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依慕的旧部?
“莫非陛下撺掇了苏钟离的旧部?可是他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她举半块残破的虎符,边疆一夜,一呼百应,直捣京城。如此坚不可摧,您当真……您怎么做到的?”
难以遏制地,他问出了口。
张远岱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连你这个关门弟子都能被策反,那些个名头上生死拜把的兄弟,陈年旧事,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转头望向屋外不歇的雪,蓝世砚忽然有了一种预感,大瑾今年开春的第二场,马上就要落下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君卧高台
灼热战火乍然绵延于燕云十六州两侧, 毫无征兆与防备的,湫隘成狭长之势,致十六州百姓于水深火热。
而其周遭所在腹心处, 便是闻声而不动的伏休国。
风声呼啸,原野荒芜, 蓝世砚只携了三两随行, 满目复杂地驰骋在细石乱溅的羊肠小道上。
马蹄铮铮, 身旁青山飞速退去, 颇有两岸青山相对出的气势。
不眠不休, 一日一夜,似是寻常人的白昼与黑夜的眨眼。
眼见着到了伏休国城墙底下, 白雪皑皑的松柏围绕着孤岛一般的国度, 鱼贯进出的各路商贩如往常一样形色匆匆地穿行在城楼下,踩着关门的号角挤入。
由于战火四起, 宵禁的时辰提前不少,以至于城门已然紧闭,而太阳才刚落下山头, 天色还未昏沉。
急急勒马,纷扬的尘土好不容易落回地上,几人的视线这才清晰起来。
立马一旁的少年眯眼环视一圈,见空无一人,伸着脖子向城楼上的守卫喊话道。
出于内外呼应与避嫌的考虑, 蓝世砚此行没带上任何与阿依慕有来往的人员。
他定定抬眸向城楼上望去,心间是万般滋味, 难解难消。
心死的蓝宫寂说到做到, 一去不返,也未曾将那夜密探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