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心一蹙,信口问道。
“睿辰何故沉吟?”
他眸色黯淡下去,低喃出声。
“什么都瞒不住你,近来却有一事纷扰。”
我眨巴着眼睛轻言细语道。
“愿闻其详。”
他踌躇了良久,笑叹一声。
“我欲效忠太子,死心塌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可否替我转达殿下?”
风起,云起,心不平。
我在风中静默着,许久过去,无可奈何道。
“睿辰,可是有人加迫于你,你与我说,我请示太子殿下,定予你清明。”
宋睿辰面色泛红,罕见的急于争辩道。
“我并非此意,惟是心往正道,为其常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我闭了闭眼,江风穿过我的衣裳,竟有些寒凉,披风成霜。
可是,明明已是暮春了啊。
我于风声里思量漫长,长到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开口之际,我不自禁地柔声道。
“宋睿辰,”
我极少唤他全名。
“你不要对不起本心,你不适合趟这趟浑水,声名这东西,覆水难收。党派这东西,知白守黑。”
宋睿辰讪讪道。
“钟离,你不明白。”
我声调陡然拔高,趋于尖利,手不可控地揪住他的衣领。
“我明白。正是因为身不由己于其中,才好言相劝,这地狱人间,我一个人下就够了,你不要再牵扯进来,求你。”
言尽才回神,慌乱发觉我的失态,我气结地撇开视线不去看他的反应,只当是口不择言。
宋睿辰缄口不言,半晌忽然发笑,几近癫狂。
见他反常,我心发慌,言重刺激到他了?可是……可是,我不心狠,如何劝得了他?
常言不撞南墙不回头,可宋睿辰偏偏生的哪怕撞了南山也不顿首。
宋睿辰笑着笑着喉咙发干,连连咳嗽。
我赶忙扶住他,轻拍他背,轻言慢语,放缓了语气。
“是我急躁了,分明说好前途生死与共,如今却纳你不入。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无权干涉。”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苏钟离?“
他赫然打断我,语义清冷。
我僵住,当真不解地望向他。我好像,愈发不能与他的喜怒相通了。
他眼底的怅然若失似浮冰一般细细浮漫出来。
“我说,我投靠太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肺腑之言与虚妄至语天差地别,一听便明。
我会神之时,他戛然而止,语停于此,深不见底的眼瞳幽幽泛着湖光,化开在千山一碧,荡漾不去。
他一瞬不瞬地望进我的眼底,似乎这世间他物,在他望向我的那一刻起已与他无关。
目光那样赋有穿透力,直达我心房,使我心室生虚,头皮发麻,以至胆寒。
他气场倾泻而下,一发不可收拾,威压向我,一步一步,步步惊心。
我腿脚发软,茫然四顾,欲求外援,不知所终。
“专心点。”
他的声音忽然在我耳畔响起,我不自然地把头摆正,仰望久违的,居高临下的他。
上一次被他置我于逼仄,还是传授我他使拨云刀的那次。
江风穿我们而过,水汽弥生,闻觉清冽,恍若那天,只是转暖。
想来竟是久远,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想抚摸一只炸毛的小动物一样勉力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宋睿辰的头宽慰道。
“好啦,我知道了,是我冷落你啦。我知错就改,我会说服张怀民接纳你一起习练的。所以,乖,不要一意孤行好不好?”
宋睿辰冷哼一声,得寸进尺地倾身上前,贴面过来,直觉告诉我他身上危险的信息素愈发浓烈了,这可是不详的征兆,我还是走为上策。
我瞅准时机,撒丫子就跑,可是事与愿违,我被干净利落地提溜了回来。
我狼狈不堪地摆摆手,尴尬地笑着企图转移话题。
“睿辰反应力又见长,我当知耻后勇呵。”
目及他意味不明的眼神,我心下了然,得,他不买帐。
我泄气地耸了耸肩。
“好吧,短话长说,我照盘全收。“
他孺子可教般微微颔首,松开了捏住我衣摆的骨节分明的手。腹诽着早知道局势走向如此,钟离刀又被张怀民收去,那把短刃就不该递出去。
嘿,敢情他算准了我会”兵戎相见”,他是故意而为之!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坏了。
思及此,我骂骂咧咧道。
“你和我举止如此不加收敛,可知人言可畏?”
“求之不得。”
是思前想后都没有预判过的答复,我呼吸一滞,只道是大事不妙。
“君无戏言。”
他不嫌事大,又补一刀。
气血上涌,我被对手追杀地最凄惨的时候,内伤都不及此时淤厚。
“既然说开了,那么,现在我郑重其事地知会你,烦请殿下斟酌,我的真意,此后余生,听凭调遣。”
我眼睛陡然瞪大,呼吸紊乱。江风过境,此去京城不数里。
他把江风和我留在船头,最后一句飘在风里。
“如果这虚妄的世间,没有一个人你能愿为之欣然赴死,那么我该如何感知自己的具体?也许你身家性命托付给了张怀民,可这天下,你无法孤身为他打下,这未卜的前路,人间炼狱也好,极乐净土也罢,算我一个。你的悲欢,我必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