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世事,对于单枪匹马的她,竟是奢望。还好,现在她身边还有自己,可以挡去一半明枪暗箭。他凝视半晌她时而呓语的侧颜,披上衣服信步走出了内室。月色皎皎,澄澈似水,缓缓地徒劳地清洗这藏污纳垢的京城。也只有静谧的黑夜里,她才能姑且忘却各方涌来的恶意与暗算。
他仰头沐浴在月色里,语意清冷一如此夜,言简意赅。
“知会三弟,钟离不适,择日拜访。”
接收到吩咐的部下悄无声息地退下,夜色愈加浓重。
次日,我头疼欲裂地挣扎着从床上起身,环视四周心茫然。未几,张怀民蹑足迈入,我已然穿戴齐整,和没事人一样,眨巴着眼睛看向他。他眼笑眉舒,关怀地率先开口。
“感觉如何?昨日已经服侍你喝过药了,可有好转?太医说,你身子骨硬,服一次药估摸着就能恢复。”
我耐着性子听完了他一大段废话,倏尔失笑。
“怀民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起话来就喋喋不休的?”
张怀民被我兀然的话头掐住,没好气道。
“也不知道是谁面圣之前打包票说以自己能应对自如,回来就跟丢了魂一样,就嚷嚷着要别人帮她复仇来着。”
我气结,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你昨晚目睹了我全程的丑态,快给我忘掉!”
张怀民笑里藏刀,腹黑本性暴露无余。
“不行,某人要我一定记得报仇的,我怎么能背信弃义呢?”
我气的血液都仿若倒流过来,于是晕乎乎道。
“本来还感怀殿下垂念,如此这般,是我浮想联翩了。”
见我阴阳怪气,张怀民不甘示弱。
“亏我悉心照顾你,你太令我失望了,过河拆桥!”
我突然回想起了适间他的口无遮拦,并且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被他一激,脑子霎时灵光起来。我笑容放大,明知故问道。
“对了,殿下,是谁服侍我喝的药,还守着我?我得好生谢他。”
张怀民一下蔫了,耳根欲盖弥彰地红透。我乘胜追击,笑得明媚。
“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张怀民幽怨地瞪了我一眼。
“女儿家家,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
我一脸纯良,不谙世事的模样。
“要矜持与温婉,我也不会投入您麾下呀殿下,您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张怀民的喉结动了动,眸光流转,扔下一句我还有公务在身便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见他走远,我才放声大笑,心情一好,病痛烦闷一扫而尽。巡视经过的裴林循着笑声探头。
“苏将军笑什么呢?”
我自娱自乐个没完,念念有词道。
“怀民他,居然,有点可爱。”
裴林一个激灵,要是让属下士兵听见了,估计得发怵。他无措地摸了摸脑袋,莫不成苏将军脑子烧坏了?张怀民是个好领导,好兄弟不假,可是,哪门子的可爱啊!
心情颇好的我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四处荡悠开了。正闭目养神之际,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泠泠传来,让我背后发寒,但更多的是不耐与鄙夷。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竭力扯了扯嘴角,尚且朦胧的眼眶一并挣开,一气呵成地切换到豆腐嘴刀子心状态,这才不急不慌地转过身来,恰到好处地扬起了眉梢。
“三殿下,幸会。今日怎么得空行到此处?”
张乔延保持着极为得体的淡淡微笑,似乎已然将我撕破脸的致命两脚抛诸脑后,只是回以礼貌的应答。
“我仰慕钟离的刀法,尤其是自创的二十四节气,心向往之,特请钟离前往寒舍切磋,只是昨日忽闻钟离抱恙,深感我的莽撞行径不妥。于是想着登门探望。当下看来,钟离脸色不错,我也就放心多了。”
他笑得人畜无害,就像遇见钟子期的伯牙,一副与我共鸣不已的温良态。只是,他的话,从来不平白铺就。但见他呼吸一顿,自然而然地揭开了我不想听的那壶。
“况且,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我的藏刀,也带过来了。望钟离喜欢。”
我额角的神经突突地跳动着,心下冷笑,他真是穷追不舍,字字句句绵里藏针,是个难缠的主。一念及此,我眉眼盛笑,受宠若惊的愧疚状。
“不敢不敢,劳殿下操心,我休息一日便好了。”
嘴角顺着话头轻轻一挑,作天真状。
“殿下若要讨教,不如就此时此地?毕竟,我使惯了怀民的龙渊刀,借了还要及时还过去呢。”
机锋擦出电光火石的锃亮,错身而去,轻轻提起的,自然也要轻轻落下,不能大题小作,也不能杀鸡用宰牛刀不是?
在我无辜的几轮“太极”之下,张乔延的完美无暇面具终于有一丝不合脸的迹象,气急败坏的情绪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难以细察,可我捕捉到了,哪怕失之交臂,我也明白他安的什么居心。
拿人手短,贻害无穷,跟别说没有第三方见证的交易,我可不想被安上摇摆不定的帽子,最后为天子所不容。也许蝇头小利沉寂得了一时,但也许在时光长河里沉沉浮浮上一阵儿,在机关算尽的老政客们眼里,这我应得的恩惠,就是轻易反转刀柄,足以杀死在武斗中无人奈何的苏钟离的所借之刀。小小一把利刀,就会成为激起千层浪的一石,成为敌营攻讦我的细枝末节。当然,话还是要讲清楚的,不是我摆架子,不收三殿下您的好意,蹬鼻子上脸之类的,只是我,习惯了使怀民的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