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我尽力了。”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好沉好沉,明明已经瘦脱了相,却犹如千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愕然侧视,他少见的柔弱一面,就那样无所顾忌地着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我抿嘴,悄声道。
“怀民,发生什么了?”
他呓语般喃喃道。
“张乔延,向来不是个莽夫,可是,他眼里容得下沙子,却容不得珍珠。”
语韵悠长,恰逢我听的一愣一愣的,还不知所云之际,他已经清醒过来,却不愿起身坐正。而我恍若未觉,就任由他这么靠着,露出伤神的神情。我苦思半晌,蓦然转头,又一次堕入他不可测的眉眼。他轻佻而专注地端详着我的面色,手中捏着的檀木手持缓缓转动,一时我心跳息止,忘了呼吸。他暗哑笑道。
“卿怎么了?一反常态,不追问张乔延的后续部署吗?”
我猝然回念,仓皇道。
“如何?\"
他微微眯起眼,笑起来就像狐狸一样佻巧。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我却并不觉得厌恶,反倒是觉得,有些……撩人?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后怕地捂住了嘴。察觉失态,我勃然正色。他不动声色地将我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按下不表。只是付之一叹。
“张乔延的好兄弟,联名上书,内容是,让你带兵,攻打南蛮。”
我被这看似没头没尾的平地雷炸了个七零八落。我连连后退,堪堪站定,难以置信道。
“我?”
我很快找回了声线,但是情绪再难平复。
“那,圣上的意思呢?”
他又是一叹。
“准了。”
我只觉得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冰寒彻骨。
舒缓摩挲的檀木手持,在这一瞬间,终于失去了神安气定的节奏,片刻僵住。
第四十一章 临“危”受命
须臾, 我没事人似的耸了耸肩,笑眯眯地回话。
“无妨,读万卷书, 还要行万里路呢。对于武将来说,这是必修课。不然纸上谈兵, 何其无趣。”
张怀民纹丝不动, 深不见底的双目却死死盯住状似轻松的我, 缄口不言。我备受煎熬地紧紧凝视着他托起茶盏, 抿了一口, 慢慢放回,檀木手持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落落起身然后, 一步一步,走向我。我故作镇静, 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缩起来。眼见着他慢条斯理地靠近我,温热的鼻息可闻,我被他身上的檀木香裹挟, 一时喘不过气,脑子闷闷的,好像一场大雾即将降临,不知深浅。他轻轻笑了,猝然发问。
“钟离, 你拿什么担保?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我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 辩解得苍白。
“也许是机遇。”
我一顿, 慌乱地低下头,睫毛盖住了上方避无可避的视线, 悲伤水漫金山。
“哪怕穷途末路,我也躲不掉的。圣命难违,你知道的。”
倾洒在我头顶的目光暗了暗,失去光泽的笑容,何其弱不禁风。我只是风平浪静地静静注视着强颜欢笑的张怀民,语色清冷。
“我们别无选择,希望上苍保佑我们,您是太子,是正统。哪怕我真的马革裹尸,也是无上光荣的事。这仍然有人情味的世间,我也算来了一趟。”
他近乎惊恐地抬眸看向面沉似水的我,眼光徘徊数息,还是语出惊人。
“可以战败,安然归来。”
我坚毅的容色一刻崩塌,我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连同我卑劣的感情,触动我每一寸的神经,传达至空白的脑海,覆水难收。我焦灼地闪避他的靠近,不知道在仓皇什么,却觉得额角的血管,在突突跳动,好像大地的脉搏,与此刻的我,默契的好像经年的故人,久别重逢,随着本能,同频共振。
我们平复了气息,又一次目光对接,只是这一次,谁都没有逃窜,有的,只是死心塌地。我们望着彼此不浊的瞳孔,破颜一笑。并肩走出时,我们惊觉,漫天飘雪,淅淅沥沥,又厚重柔软,落在每一个怀揣秘密的人心底,穿过山风,润世间万物,也阒然无声地浸润他们,无暇的明天。
接过圣旨的那一刻,我的笑容,令人挑不出错来。果然,真情实感,才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上上签。
张乔延恬不知耻地“路过”之时,打着探望我的名义来看我笑话,却没想到好巧不巧吃了个苍蝇。我笑容恬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派头让他傻了眼。不过,三殿下就是三殿下,他不露辞色,秉持着言多必失的信条,匆匆撂下三句话并两句话的道贺过后便着急走了。
我凝望着他气冲冲的凌乱步伐,笑得前仰后合。出征之日迫在眉睫,我也该磨磨刀了。张怀民立在风雪之中,心无旁骛地看我磨刀,气笑道。
“这就是你的磨刀?\"
我见怪不怪地瞥了一眼大惊小怪的张怀民,慢悠悠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是啊,殿下有何指教?要不你来露一手?”
张怀民哭笑不得。
“不再温习一下金海晏教与你的兵法?不在回顾一下曲渊提点你的双刀要旨和各路兵器的关节?就,单纯擦刀?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啊。”
我充耳不闻,细细用火淬了一遍,这才抬头,略一抬眉梢,好笑道。
“殿下,定法自在胸中。庸人自扰只会自乱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