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于此,他苦涩地刹住,一双殷红的目投向我,触目惊心的劳瘁。我于心不忍地偏过头去吗,却被他掰正下巴,一字一句道。
“不要告诉我,你感觉不到。”
我一下慌了,拼命挣脱开他的桎梏,仓皇而逃。却禁不住蓦然回首,那人仍在雪色凝重处,目不转睛。我叹息一声,回马近身。
“宋睿辰。”
我唤他全名,一瞬间,他打了个寒噤,却不是因为风雪满楼,寒酥侵骨。我眉眼低垂,却不示弱。
“你是不是想说,你心悦我?”
他周身战栗,隐忍不言。我好笑地望着他,一瞬不瞬,百感袭来,唯独并无羞怯。
“可是,你问过我的意思吗?还是你,一厢情愿呢?”
我是温声细语的,话却是凌厉刮骨的。他目色震颤,不敢置信地盯住我,宽厚的背在风雪飘摇中,并不稳妥。我被他勾起的火气熄灭,眼底的炙热冷却,语气平淡,恰似这场下了又下的雪。
“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劝你,多加思量。爱这个字眼,应当双向。我感念你的挂怀,却承担不起这份厚意。或者说,睿辰。”
我迟疑半晌,还是紧闭双眼,残忍出声。
“我只把你,当作兄长。”
他牢不可破的城池,还是避无可避地沦陷。他下颌收紧,放松,收紧,反反复复,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我叹笑如故,只是物是人非。
“睿辰,你自幼失恃失怙,对感情的事,可能敏感,却还不成熟。”
我望着他无所适从的面容,嫣然而笑。
“这样,你随我来,我带你见一个人。”
他诺诺点头,言听计从的温顺模样让我哭笑不得。但是那抹笑意还未漾起便沉没下去,湮灭无形迹。
因为,这个人,已然故去。
提及他,我自然而然地面色严峻,心底沉重。没错,我要去祭奠的,正是在此次大捷中在生死簿上偷天换日的偏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紧抿的嘴唇苍白而干裂,目色哀恸,却不泪落。我面沉似水,水波不兴。
“偏将啊,我回京了,此战荡平了南蛮和北狄,这浓墨重彩的青史一笔,有你的一份!”
言至半途,我不慌不忙地从衣袍中取出一壶清酒。一旁的宋睿辰看的头皮发麻,涩然出声,语意含愧。
“原来你此行,最终目的是……”
他没继续说下去,却言无不尽,捶胸顿足。
我自顾自地拨开酒壶被寒气涩住的塞子,面不改色,喋喋不休。
“你啊,竟然无父无母。”
此言一出,身边人陡然僵住,脚下积雪碎裂,雪崩一般,溃散开去。我并不侧目,“一意孤行”。
“所以呢,你无名无姓。我百般打听,这才得知,你在军队里有几个打小就熟识的挚友,私下唤你,小四。”
我眸光觥筹交错,字字句句道尽遗憾与无解。
“可是啊,他们也没活下来。”
这下,余光里的人再难心平气和,只做个旁观者。
“这一杯,我敬你。”
我落落洒了一地酒,所到之处,积雪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消融扩开,一如我眼角的泪,垂垂危矣。
“行军不易,不过浊酒。即便位居偏将,也未必分上一杯羹。这新酿清酒,兴许可抵那些介怀。”
我眉眼不忍,却生生强撑,徒留残句。
“酒虽良药,却切记不可贪杯。”
宋睿辰的刀,哐当一声,落在松软的雪上,却刺耳的紧。我充耳不闻,期期艾艾,失魂落魄。
“其实啊,你舍生救我,我是有预感的。”
迎着呼啸的风雪,我隐忍不发,笑比河清。
“因为那天夜里,我正欲歇息,你忽然畏畏缩缩地与我道晚安,你灿若星辰的眼睛布满了感佩与崇敬。”
我蓦然噎住,风太大,险些把我的思念与懊悔吹断,支离破碎的言语断断续续地倾斜,无字也成书。
“你说,苏将军英明神武,巾帼不让须眉,终有一日,瑾国会为你骄傲。”
我明明灭灭的瞳孔失却焦点地在四四方方的衣冠冢上游离,安放无处。
“边地苦寒,入夜尤甚。可当时我衣着单薄,心却是热热的。我仿佛触碰到了人生的第三种意义,复仇,立业,以及,传承。”
我欲盖弥彰地抹了一把泪,黯然神伤。
“你还说,有朝一日,要像我一样,撑起一方天地。而现在,有我在的地方,就是故乡。”
顷刻之间,悲痛欲绝,榱崩栋折,声泪俱下。宋睿辰默不作声地靠近,不轻不重地拍打我蜷缩成一团的身子,瑟瑟发抖,却无话可说。生离死别,实在是人世间最难以和解的命题。有道是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可悲在于,生者有愧,死者已去,此债不消。
我泣不成声的惨淡面容倒映在崭新的石碑上,对碑成泪人,恍若隔世,泪眼朦胧间,混沌成三人。
我泪下似雪,哀思如潮,堪堪止住悲声,我定定转向宋睿辰,字不成句。
“睿辰,你明白……我的用意了吗?”
字里行间,喧嚣绝尘。他对着我来路不明的一句发愣,似是而非,实难自圆其说。我挤出一丝笑意,声润如玉。
“你瞧,除了男女情爱,还有其他情感,洒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