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玩味地摇摇头,指尖拨动双刀,施施然抬手,利刃出鞘。双刀怦然,两相牵制,冷冽的刀光撞出短促而汹涌的音节。我沐浴在阳光里,竟生出几分惬意,懒洋洋一揽刀,肃然成剑,一改之前的瞬息千里,心血来潮,轻慢而浩荡。
似是推太极一般,河海不择细流。宋睿辰眉眼轻动,也随心所欲起来,信手拈来一朵剑花,伴随着深邃的眉眼,一拥而上,让我差点难以招架。我愤愤挡回他故意为之的借刀献花,一式春分,劈落周身雪片。
宋睿辰挥刀来架,却觉臂力一泻,筋骨疲乏,框架松垮,他惊惧地抬头看我。我微微笑着,一如初见。
她说,我会打败你的。
她说,那就叫你睿辰。
她说,你知不知道那一剑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她说,如果龙渊折不断拨云,也折不断钟离,那他,该如何处之?
她说,不要输给我。
她说,好久不见。
她以刀言说,期待他人犯错者,往往先步伏诛。
她说,放宽心,我们都能活下去。
她还说,我只把你,当作兄长。
他却好像,该死的,死乞白赖的困苦挣扎于自己心动的起始。死心塌地地爱她,爱得,快要疯掉了!
每一个卸甲安歇的前夜,每一个一灯如豆的深夜,每一次秉烛夜读的抬眸,每一个命若悬丝的断片,他脑海里都满满当当装了一个人,漫无边际的怅惘充斥心间。苏钟离啊,你远在边疆,生死在天,有没有哪一个瞬间,想起过我呢?
可是他错了,她的生死,脱离了生死簿,而她也无暇赴死,全心全意放在眼前刀光潋滟处,刀离手处,一去不还。无可救药的从来不是她,而是自己啊。
他的目光沉沉浮浮,还是飞蛾扑火地向我,奔赴而来。双刀离手,劈风斩浪,覆巢破卵。耳际传来呼啸的风声,声声情长纸短。
他,心甘情愿!
我急不暇择地望进他含情脉脉的双眼,一式倾四海,避实就虚,运力完满,睥睨四海。排山倒海的刀锋环绕住我们,全然抖开,我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恬然而笑的他,心念一动。
就在滚滚刀花气吞山河地拍打上他的胸口之际,他唇轻轻翕动,历历可辨。
我瞳孔骤缩,他说的是,无所谓,我中意你。
倾四海此去无可收止,郁郁沉沉,与天光敌对,明暗凌乱,堕甑不顾。他在下坠,我也在。
宋睿辰合上了嘴,露出一种眉目如画,铭心刻骨的笑意。
他想,至少,在这一瞬间,可以自欺欺人,她是全力以赴地,为自己而来。
倾四海一旦离手,一发不可收拾,倾轧四海,是也。
举重若轻间,宋睿辰重重跌落,一缕血色沿嘴角淌下,还是耿耿于怀。我慌乱顾不上松散的束发,发冠掉落,骨碌碌滚开好远。我跪爬上前,焦灼得语无伦次。
“怎么样,宋睿辰,说话啊!”
他却只是喟叹,眉眼染笑。
“啊,半年不见,钟离你功力不减。”
我破涕为笑,手忙脚乱地扶他起来,这才惊觉发冠趁乱逃逸。我团团转半晌,这才瞧见安静地卧在雪上的小小发冠,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心力交瘁之下,我干脆手脚并用,一把抓回了罪魁祸首。我不慌不忙地甩开青丝,倾泻而下,乍然点燃了静静居于一旁的宋睿辰暗淡的凝目。
我却浑然不觉,麻利地梳起一束乌发,落落起身,回身搀起眼底浓墨重彩的宋睿辰。我大大咧咧地拍了怕身上的积雪,随即向着宋睿辰恭敬一礼。
“感谢睿辰赐教,钟离收获颇多。”
他也微微作揖,全无落败的失意。
“钟离聪慧,睿辰领教。”
言尽于此,我们颔首告别,他去面见圣上,我去寻张怀民,打道回府。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宋睿辰,你会释然的。
却不料,在我打马而去后,宋睿辰久久不曾挪步,良久,叹笑寥寥,口中喃喃。
“苏钟离,你终究是,低估了我的执念。”
马蹄疾疾,张怀民见我火急火燎地复返,笑得淡然。我歪头去观察他的容色,却被他有意无意地避开。我气结,小声念叨。
“我不过是和睿辰切磋了一下双刀,有些人怎么生的如此小气。”
说着,我朝他恶劣地做了个鬼脸。他气极反笑,轻而易举地扭转了局面。
“哦?卿可别欲加之罪,我可没发话呢。难道,卿做贼心虚了?”
我陡然炸毛,口齿不清起来。
“你你你,摆出一副光风霁月的架子给谁看呢?私闯属下屋子的账还没算呢!这是你有错在先吧!”
他眉梢轻扬,嘴角漾笑,眼波涵淡。
“是吗?东宫所有,尽为我有。我要你三更起,你就不能四更起,怎么,卿莫不是,摆不正自己的身份?”
我理亏,却气焰嚣张。
“那属下的私事,上司也有权干涉吗?”
他闻言正中下怀,笑得狡黠。
“那自然是,有的。”
我口不择言,落了下风,恨不得把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写成一副字画,高悬在床前,睡去醒来,映入眼帘,时刻引以为戒。
就在我腹诽之时,他堂而皇之地倾身过来,我骤然速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温热刮蹭耳膜,他笑得并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