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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119)

  最初打圆场的那中年汉子又笑吟吟地往前一挪,隔着蓬蓬的火焰冲我拱一拱手道:“姑娘如此盛qíng,却不知你夫君乐意不乐意?”

  我摇头道:“若要我来招待,我夫君大约不会乐意。”又俏生生地笑一笑,道:“我又几时说过要亲自招待了?你在我一个妇人家跟前说这个,羞不羞?”

  中年汉子尴尬一笑,道:“这——”

  我豪气道:“你们可别以为我在诓人。”挺起腰杆颇自得地道:“往后你们到眠香占玉楼去找我那红袖姐姐,报出我阿昙的名头来,保准将你们伺候得妥帖舒畅。”

  围在火堆边十来人被“眠香占玉楼”的名头镇了一镇。师姐这座楼有生罚山撑腰,自然经营得十二分的风光,这样一座销金窟,等闲人家也未必进得去。我瞧着柴火堆旁的十来人,风貌也还简朴,不像是能去楼里一度chūn宵的光景。

  不想,众人被镇后,皆只牵起嘴唇淡淡笑了笑,虬髯壮汉道:“夫人连眠香占玉楼这等地方都有几分颜面,只怕不是寻常人,今晚倒委屈您宿在这里了。”

  那赵松青水般的袍袖却一甩,向我道:“你当真有这样的面子?”

  我拍了胸口道:“自然。”

  他微微垂下脸,凝视着蓬蓬跃动的火苗不做声了。还是那虬髯壮汉嗤笑一声,道:“既然惦记着,还扭扭捏捏做什么?”

  赵松青羞恼道:“不用你管!”

  我心里起了味,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公子,你可是在眠香占玉楼里有相好?若是如此,倒也用不着躲躲藏藏。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这小妇人,也偏要有成人之美。我两人既风雪夜有缘在这破庙中相逢,那我做一回媒人又算什么?你只告诉我是谁,我让红袖把她许了你,又何妨?”

  虬髯壮汉哈哈一笑,笑吟吟道:“夫人,您恐怕成不了这一桩美事。阿青在眠香占玉楼里有相好,却不是哪一位美貌姑娘。”

  赵松青森然道:“李燕筑,谁要你多嘴多舌来了?”

  我奇道:“不是美人,那是什么?”

  李燕筑笑道:“前些年重阳jú会,朔州想讨楼里那位深鹂夫人的好,给送了一盆蓝色jú花。风流才子们集思广益,给定了个风流的名字,唤作‘水绘’,是不是?”我在记忆旮旯里摸出这一段往事来,慢慢点点头。李燕筑又道:“我这阿青小兄弟,打小爱花成痴。听了这消息,哪里耐得住呢?眼巴巴想上京去瞅一眼,可惜上京不易,即便入了长安城,想到眠香占玉楼里赏一赏那丛花,怕也不是简单事。”

  话到这里,他闭嘴微笑。我会意,含笑向赵松青道:“小公子且宽心,战后你去眠香占玉楼报我阿昙的名字,自然解你相思之苦。”

  赵松青万分秀气却颇为傲慢的脸色霎时柔软下来,一时又拉不下脸来同我示好,只嘟嘟囔囔地冲我道了声谢。他脸皮薄得十分可爱,搁往日我是逗弄定了。可惜先下风尘困顿,委实打不起jīng神来。外头风又呼呼地刮,我搂了行囊到一边准备睡下。

  见状,李燕筑体贴道:“这位小夫人独自出门在外,咱们男子汉大丈夫理当帮衬一些。”他从自己行囊里抽出一件破旧裘衣,递与我,轻声道:“夜里冷,多盖一些是一些。”

  我很感激,接了裘衣垫在身下的稻糙上,又自行囊里抽出自己的裘衣往身上盖了,缩着身子躺倒。李燕筑微微张着嘴站在我边上,我奇道:“还有什么事?”

  他yù言又止,神色怪异地瞥了我一眼,道:“没有了。夫人好生歇息罢。”

  我半夜里是被痛醒的。

  耳边听着庙外朔风烈烈,纸糊的窗户咯吱咯吱乱响。屋子里还烧着木柴,李燕筑神qíng凝重地端坐在火堆前,凝神思虑着,柴火被烤得噼里啪啦。

  我浑身的骨结都在发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节手指去探怀中的符纸,手腕稍稍一转,被一阵刀削斧凿般的剧痛,痛得我咬紧牙关一个劲打颤。

  火前的李燕筑在狂bào的风雪中听到些微声响,警惕地向我望来,正撞上我泪汪汪的眼睛。他大吃一惊,猫着步子走到我身旁,俯身轻声问:“夫人,您怎么了?”

  我咬牙悲戚道:“发了老毛病了……”如今也顾不得旁的,方才又瞧着这男子是个知礼的,便大着胆子请求道:“烦劳李兄扶我一扶。”

  他面露难色,我含泪恳求道:“小女子孤身一人,如今也无人可托啦。”

  他这才伸了手,小心翼翼地半扶半抱,搂了我坐起身来,赶忙撤回手去。我瞧着好笑,叹了口气,道:“还请李兄从我怀里抽出几张huáng符纸来。”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头,把我怀里的一大卷符纸捏了出来,口中喃喃道:“失礼、失礼!”

  指望他给我挑出镇痛的符纸是万万不可能的,我脸色苍白地倚着灰黑的墙壁,烦请他一张一张地翻我的符纸,终究翻出了师兄画来镇痛的那张。彼时我已经痛得几乎失去知觉,浑身上下都不是自己了,仿佛灵魂出窍般,冷冷地瞧着自己这副臭皮囊。

  请李燕筑将符纸贴在我胸口,我再用身子里灵力一冲,暖意总算从符纸上蔓延开,灌进我玄冰般的骨头里。我身子一软,重又跌倒下去,虚弱地喘着气。李燕筑犹豫半晌,伸手将裘衣替我裹了一裹,轻声道:“夫人这病——”

  我苦笑道:“老毛病了,没得治。”

  他面露同qíng之色,我轻咳了两声,又道:“不妨事的,有这符纸,明早大约就好了。”

  李燕筑神色不虞,道:“明知道夫人有这样的病,还放任您孤身出门在外,您的家里人也太不会做事了。”

  我勉qiáng笑道:“你莫来套我的话。依我看,前头在打仗,你们一行十来个身负武艺的人汇聚在此处,也是大大的不妥。”

  李燕筑神qíng微窘,道:“在下没有旁的意思——”

  我道:“这个自然,我也没有旁的意思。”

  这大约是我此生最凄惨的一次发病了,bào风雪夜里宿在破破烂烂的城隍庙里头,痛得骨结错位,枕壶、师姐都不在身边。想到枕壶,我眼泪都快要下来了,连忙缩了缩脖子,将脸藏进裘衣里头。李燕筑在我身边又站了会儿,道:“那在下坐回去了。”

  我在裘衣里闷声闷气道:“你又不是我的仆人,做什么还向我汇报么?”

  他微微一笑道:“你牙尖嘴利倒是很能跟阿青拼一拼。”

  我嗤笑道:“怎么敢跟小公子比呢?我早怕了他了。”

  李燕筑轻轻摇头道:“阿青大约也是怕你的。”

  我道:“他不过是怕我不给他看花儿。”

  正说着话,忽听角落里有人缓缓地道:“大晚上的聊什么这么开心?”却是宿在角落的赵松青,正揉着眼睛冷冷淡淡地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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