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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162)

  我听了心酸,只去揉他的头发,道:“还预备发多久的脾气?你爹娘只剩下一月可活了,你这都恼了三天了。再折腾下去,时间只会愈来愈少。”

  “有什么gān系?”嫩嫩只是将手一甩,“是他们先不要我的。哼,阿娘真是!嘴上说得那么信誓旦旦,我还真以为她同爹爹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这一下子就和好了!还从从容容的一块赴死——我是什么?他们俩一不小心弄出来的娃娃,在人世间胡乱长了几年,他们反正也不心疼,是不是?”

  我心知此刻再多的劝解也是徒劳,便只是拉了他过来坐下,执了勺子喂他饭吃。

  小孩儿眼睛又一红,“小姨,你别喂我了,我长大啦!”

  我将碗递给他,他默默地接了,低下头勉qiáng扒了几口,恹恹地搁下碗筷,道:“我吃不下了。”

  我遂敛了残羹冷炙,将篮子搁在山dòng外,自己在山dòng里揽了小孩儿,低低柔柔地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消气啊?早早的想通了,到峰顶与你爹爹妈妈好好地过一阵子。你不是很想见到爹爹的吗?”

  “我不想了,”嫩嫩把嘴一撇,“我还希望阿娘也不要回来看他,这样阿娘也不会死了。”

  我叹了口气,有些无措地拍拍他的脑门顶儿,小声道:“好罢,小姨也劝不动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去找我。”

  话毕我出了山dòng,俯身拎起篮子,扭过头,看见小孩儿还在山dòng角落里,抱着双膝,泪汪汪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吃了这么些?”师姐看着篮子里的剩饭剩菜皱眉。

  我替嫩嫩圆话,道:“他胃口不好。”

  “胃口不好?笑话!”师姐说,“他还长着身体呢,哪里会胃口不好。你去问问他,不想长高了是不是?是哪个说要长得比兰图舅舅高的?”

  她穿着一袭淡紫色绣泡桐喇叭花的长裙,手捏着一柄白羽扇,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凳上,手指屈起来在石桌上敲。

  我心里一憋屈,嘴上便道:“他就是长得比师兄高,你也看不到了。”

  师姐怔了怔,执扇的手垂下去,羽扇拂着裙摆穷巧的绣文,“阿昙,你实话同我说,”她淡淡道,“你心里也怨我,是不是?”

  我一个忍不住,哭腔便起来了,“师姐是骗子,还说要参加我的葬礼呢!——现在是谁参加谁的葬礼?骗子!”

  师姐脸上神qíng微动,便搁下白羽扇,伸手揽了我。我哭哭啼啼地被她揽到身边,听她柔声说:“是师姐不好。我活这么些年,见惯了生死,老早就看得极淡。有过极要好的朋友,也对一些人心动,可他们如今都埋到了土里,腐烂得只余下白骨。”

  我茫茫然看着她,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可你和嫩嫩毕竟还年纪小,尤其是嫩嫩,从没经历过这事,我又是他亲娘——唉,我活这么些年,师姐倒是当了很久,当娘还是第一次。”

  她目光投向蔚蓝得有些温存的天空。

  “我这一次抛下了很多人。最对不住的就是嫩嫩了,你以后务必要看顾着点。”

  “但我也不后悔。我已经活了很多年,能和鹿白荻一起变老,是我想过而不敢说的一个梦。阿昙,你能和枕壶一起老,我原先是很羡慕的。”

  我听了师姐一席话,不知所措地离开了她,跌跌撞撞绕过曲廊。在迷宫般的回廊中转悠了几圈,远远的听到有琮琮古琴声。

  琴声板正而端方,一听就晓得是师兄。

  我循声而去,便见师兄慵懒地倚在廊柱上,古琴散淡横膝前,双手搁在琴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着。檐角绯红的落花飘落到琴弦上。

  “过来。”他眼睛也没抬,只是吩咐我。

  我最不敢的就是违逆他,乖乖在他身边端正坐下。

  “弹一弹。”他将琴挪给我。

  我略一沉吟,手一扫,滑了一曲《东山》。本身就弹得不好,加之好久没碰了,这一曲弹得磕磕绊绊,全无半点高卧林泉溪月的闲散之气。

  一曲终了,师兄“哼”了一声。我战战兢兢地起身行礼,他倚着廊柱淡淡看我,“本来就没什么天赋,又不肯勤练,我看你这辈子也就这么个水平了。枕壶就比你弹得好。”

  我听他并无愠怒之意,便将不安的心放进肚子里,笑嘻嘻道:“枕壶做什么都比我好。”

  师兄扫了我一眼,道:“他没你听话。”

  我闻言无限愕然。师兄这是在——夸奖我?

  他对我的惊讶浑不在意,只是随手扔给我一只纸鹤,“枕壶的信。”

  我下意识地捧住那只纸鹤,紧紧揣在胸口。师兄闲闲地瞥我一眼,自己又抱了琴,随手拨弄了两根弦,古琴铮铮响起来。

  “邪魔消散后,叛军一路节节败退,安世子已被生擒。皇帝前些天已经在准备起驾回长安了。枕壶忙完这一阵子会到这边来接你,你在雪山上安心等着吧。”

  我回到屋里将纸鹤摊开,几十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几个时辰。

  枕壶问我好不好,枕壶说他还不错,仗马上要打完了,他要来接我。

  我脸红得发烧,把脸埋进褥子里,在chuáng上打滚。来回滚一圈,便将信看一遍,chuáng上被我滚得一片láng藉,信纸也被我手心汗湿了。

  末了,我起身,珍重拿起镇纸压了那封信,整理好被褥,满腹甜蜜地走出房间。

  师姐摆好了晚饭,自己拎了个篮子与鹿白荻并肩站了,见了我便说:“我和白荻商量了,不能放着嫩嫩不管。今晚我们一块儿去找他,就不烦劳你了。”

  我咬着筷子说“好”。

  师兄进来,先是皱眉看我,我忙把筷子从嘴里抽出来;他又看向师姐,说:“路上仔细些。如今,你也好,荻月君也好,可都不比往昔,山中若是遇上什么妖魅,倒霉的可是你们。”

  鹿白荻朗声大笑,道:“兰图你提醒的是,我这几天老是忘记自己失了道行,遇到高台总想着纵身飞上去。”

  师姐道:“哪里有这么多妖魅了?阿昙每天去找嫩嫩,怎么就没遇上?”

  师兄淡淡道:“妖魅也是有眼色的。如今的你们可比阿昙好欺负多了。”

  我听了,便起身道:“师姐,我同你们一道去吧。”

  师姐与鹿白荻对视一眼,脸上神qíng有些迟疑。

  师兄利落道:“如此甚好。”又向师姐与鹿白荻冷冷地点头,道:“你们别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呼风唤雨的大能人,雪山远离尘嚣,最容易出大妖。即便是当年的深鹂和荻月君,怕也不能托大。”

  “你教训得是,”鹿白荻含笑向师兄拱一拱手,“是我矫qíng了。”

  他又向我拱一拱手,笑得眉眼生chūn,“这便有劳小师妹了。”

  师兄向我道:“你今天把嫩嫩拎回来,不管他乐意不乐意。放着他三天不管,希望他自己想通,他还上房揭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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