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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79)

  我轻盈地跳进了将军府的大门,这位老羽林军像是被我勾得来了兴致,嘴上还朗声道:“优小姐,这身法可妙得很;若不是您根底太差,老左我今天恐怕要输了。”话毕他换了一套拳术,疾风迅雷般向我攻来。我忙把那截枯树枝扔到雪地上,扭过头便跑,老羽林军在后头急道:“诶呀,小姐,胜负未分,您怎么——”我一面跑一面高声笑道:“回头再跟你练,如今我可要去找枕壶了。”我听他在身后发出懊丧的声音,不知是在恼我没与他分胜负,还是在恼自己被我给耍了。

  沈将军府上我来得少,沿着模糊记忆里的路,摸索着前行。枕壶那爹不近人qíng得很,我记得他老罚枕壶,罚的条款都莫名其妙。不晓得枕壶这一回犯了他什么忌讳,年三十晚上叫他跪在大雪纷飞里,未免狠过了头,枕壶地底下娘亲要是晓得了,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这府上的植被都像沈将军的xing子,被修剪得笔直挺拔,没有一丝一毫横斜慵懒的美。我从覆盖着厚雪的植株中穿过去,茫茫雪地里见到枕壶孤零零跪在空dàng的前院。他一身都被雪压着,只露出里头一点点喜庆的大红羽缎;头发眉毛全变作白色,嘴唇和脸颊都被冻得青紫。

  我心疼得厉害,扑上前小心翼翼地拂去他头发上的雪,却只拂动表面薄薄一层,底下都结冰黏在他发际了。他见了我,倒也不吃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道:“我听到安乐那小子跑出去,就猜你会来。”我只得勉qiáng回一个微笑,说:“安乐机灵着呢,晓得告诉延顺,再由延顺转告我,这样也不算违了你的命。”枕壶轻轻“哼”一声,道:“他也就这点小聪明了,全然不放在正事上。”

  我到底忍不住,哽咽道:“你起来罢,我去向沈将军求求qíng。”枕壶笑道:“怕是我爹见了你更生气呢。”我也不傻,登时全明白了,低声问:“是我的缘故,对吗?你爹不乐意我作他儿媳妇。”枕壶温和道:“你莫要伤心。”我咬牙道:“我才不伤心。枕壶,不如我们不成亲了。我一辈子不嫁人,你也一辈子不娶旁的人,咱们还是这样过,我倒要看看谁敢多嘴多舌。”枕壶轻声道:“听着不坏。”我道:“自然不坏,你赶紧起来罢。”他轻笑道:“但是我不愿意。虽说没名没分地过日子也不差,但我偏偏要你嫁给我。你是我心爱的小姑娘,我就要给你披上新嫁衣。锦绣坊也好翡翠绣坊也罢,总之我偏要。”

  我心里极动容,眼泪滚滚而落,索xing在他身边跪下,柔声道:“那我自然是陪着你的。”

  我膝盖触到冰雪覆盖的地面,才深切理会到了枕壶这一夜跪得多不容易;宛如浑身浸在冰封的河底,咕噜噜吐着气泡。雪慢慢盖上我的睫毛,这重量使我睁不开眼,只觉天地一片昏黑,只有枕壶在我身边。他总会在我身边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用被冻成了冰的手握住我的手。我手上还稍微有点热气,被他一握,冷得起一身jī皮疙瘩,抖走睫毛上的雪睁开眼,枕壶挺直了身子,轻声道:“向我爹磕三个头罢。”我与他牵着手,在铺着雪褥子的前院,遥遥向正厅三叩首。叩首后,枕壶站起来,身子微微颤抖,但还是笔挺的,朗声道:“儿子不孝,不能合父亲的心意,这三叩首姑且代替婚礼上的高堂之拜。儿子就此别过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跪了一会儿,便觉身子酸软不得劲,脑子也晕乎乎的。枕壶伸手扶了我的腰,搂着我慢慢地走出将军府。大门口那位老羽林军见我们依偎着出来,长叹一声,道:“公子爷,我会劝劝老将军的。”枕壶笑笑道:“谢谢左叔盛qíng,不过也不用费这个心思了,我爹是劝不动的。您要是想我了,去找我喝酒便是。”

  chūn天上枕壶辞了官,我心知是我的缘故,很是愧怍。他却老神在在,不当一回事,只笑嘻嘻道:“这礼部侍郎当了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陪阿昙。”整座长安城为此不大不小的震动一番,也作了初chūn饭后的谈资。我们将成亲的日子定在chūn光明媚的三月,他写了不少请柬一一派送出去。起初我爱旧时红袖添香的佳话,大晚上他在写信,我在边上拼命研墨;后来他出口批评我,说我的墨研得不均匀,我好心被当驴肝肺,也就懒得管了,任他自写自研。

  师姐陪我将长安城里的绣坊逛了一个遍,我不满意,她也不满意。这时候师兄忽然问:“你成亲时那匹长霞缎还在不在?”师姐击掌道:“是了是了,还剩下不少在箱子底下,正好可以给阿昙作嫁衣。——当初你找谁绣的来着?那只鹤鸟绣得可算是活了,我们再找来给阿昙绣。”话毕又拍了拍额头,自嘲道:“我当真是糊涂了,百来年前的事,那绣娘怕是化作灰了。”师兄面不改色道:“那人还活着。”师姐奇道:“谁?”师兄平静道:“我。”

  霎时间,银针落地可闻。

  师姐最先回神,结结巴巴问:“你?”师兄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师姐捂住嘴,喃喃道:“你?”师兄道:“是我。”师姐扶住我的肩膀,神qíng恍惚道:“阿昙,我们上楼去;我把那匹长霞缎子翻出来。”我木然地与师姐并肩上了楼,她花了冗长的时间翻箱倒柜,好不容易将那匹所谓的长霞缎翻了出来。我见这缎子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发黑发huáng,不由得皱眉道:“这缎子搁了百来年还能用?”师姐捂嘴笑道:“我会诓你不成?且安心罢,你这件嫁衣,整座长安城没人比得上。”她忽然扑哧一笑,低声道:“你说,嫩嫩幼时那些小衣,莫非也是兰图绣的?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她将长霞缎胡乱塞进我怀里,咯咯笑着跑下楼去。阁楼里只剩我一人,我走近了窗户,温暖的chūn阳斜she进来,满屋光灿,鲜红的长霞缎在日光朗耀下犹如花光满树,丝线璀璨如星河。我捧着这匹缎子细细地看,手抚摸处,那些发霉的黑斑与huáng斑如被水洗去,鲜红的颜色返照阳光,将窗台映成血海。

  我叹了一口气,从窗户口往外看。这一看便见到了枕壶,他近些日子辞了官,却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每天清早便出门去了。这时候正巧他回来,捏着把折扇优哉游哉在街上走。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他捏折扇是装模作样呢?明明这样好看。他忽然抬起脸来,往阁楼上望去,正正撞上我的眼睛,极温柔地对我一笑。

  我踉踉跄跄后退到yīn影里,将脸埋进长霞缎,脸上温度几乎要把缎子给点燃。这太不可思议,我竟然在枕壶面前害羞了!

  ☆、【章六 问翠】08

  我原先不知事,以为所谓婚礼者,不过是一男一女穿红衣裳,女子用红盖头遮了脸,两人拜一拜双亲与天地,最末dòng房了事。延顺说女孩子最爱幻想那敲锣打鼓的喜庆场面,男人骨子里是烂的,想的都是dòng房里剥光后的事qíng。枕壶是否惦念着剥光后的事我不知道,但我如今对那喜庆场面是一丝一毫期待也无了。

  枕壶既然负责延请宾客,我就该推敲着办婚礼的琐碎事宜了。然我素xing放诞,于这等细枝末节的处事委实没辙。倘若我养在丞相府里,阿娘老早便会训练我持家,我又是长女,恐怕如今相府的大小事宜都要过我的手,区区婚礼何足道哉。可惜我犯在师姐手里了,她自己倒是把眠香占玉楼经营得风生水起,然对我向来没什么要求,她自己于这件事上又是生手。优姝那丫头倒是很有手腕,可我一则拉不下脸去求她,二则相府对我与这婚这桩婚事态度还不明朗,我也犯不着去触这个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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