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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弦_秋辰宇【完结】(39)

  燕鸣莺蹄,相和婉转清音,杜鹃鸟儿穿嬉花丛,笑吟盎趣。花窗微挑,淡淡松木香气由闺房中逸散。玲珑花窗下,香袅氤氲间,一女孩端坐拂藤花后,专注绣着面前绣架上的踯躅。时而香腮轻托,似在思索该用如何颜色的绣线,待至想好,轻颦蛾眉缓缓舒展,复而轻笑。石榴长裙逶迤曳地,踯躅掩映下,便如那丛嫣然,是铺陈软毯的绫罗,织就嫁衣的繁锦,为其而绽,而盛,而衰,而零。便如人的一生,许她前世本就属于那丛丛艳姝,静好一世,偏安一世,却霎而凋零,亦是那般短暂的一世,倏喘的一世,匆匆的一世,流华的一世。

  女孩相貌柔妩,坐姿却是端然。显是受过严苛训教,纵生来风致婉约,端直背脊却仍显出几许清傲。从头到脚透出的落落大方,倒有几分大户女子应有的矜持疏离,虽是庄美,却于无形中,便连那向迎而绽的静瓣,都被她无端疏远了几分。

  这般亦柔亦刚的女子,他还是头一次见。一时竟是痴了,他立于远处,静静看着女子灵巧秀致的指尖极为娴熟地飞针走线,殊不知于不觉中,竟缓缓看尽了她的一生。

  闺中女子以诗书女红为重,后为琴画。因弦艺难通,尤需领悟,故多稍后置。起初女孩只是静静绣出一瓣踯躅,后能渐渐绣出一丛。再后来,习琴,习瑟,起初只是轻佻弹拨一弦以领指法,后能渐渐连拨两弦。琴由五弦加一文武繁复为七,待至瑟,弦二十三,二十五。随着女孩渐渐长大,出落得柔婉端庄,谈吐落落,弹拨的弦数也越发繁多,直至一日,她竟在弹一抚五十弦的锦瑟。

  他不由惊叹。听闻呼响,女孩向这边望来。倏而抬首,姣好的侧颜却无端生出浓浓妩媚,眉眼曲勒,嗔痴凌缠。尤是那眼角的痕着,邪魅眷勒,直如勾攀的凌霄,妖冶得直yù将人魂魄一并勾缠夺摄了去。

  “江、江珩!”

  “不不!怎么是你!”抚瑟之人于一瞬变了模样,再定睛看去,临坐锦瑟之前的身影竟也蓦地变了。布衣附着嶙峋削骨,紫玄铺陈,绿衣huáng里,尤似对望故之人至深至xing的悼彻,而那一双眷妩的眉眼,却暗藏了隐于深处的睥睨。

  “十三叔,不,不!”

  他大喊,蓦地惊醒。虽觉不过梦魇一场,却仍魂不守舍地呆坐于龙椅之上,举目惶顾,惊惧的眸光缓缓扫过大殿一廊一柱,一砖一瓦。

  二十年前,那位女子的尸骨曾被碾为齑粉,洒在殿中每个角落,以儆效尤。从此文臣武将皆俯首帖耳,恭从尤甚,再不敢对先帝造次。而本山河安泰举朝无澜之时,向来jīng明qiánggān的始帝江胜却倏然病重,自此久抱沉疴,缠绵病榻五载终至薨殡。人皆言乃其佩剑玄羽沉戾之气太过反噬所致。而为人不知的是,自靖王离京之日起,先帝便夜夜梦魇,所梦所见,如他当今一般,皆为昔年因其所故终遭乱离的一佳传,一吟曲,一世qíng,一双人。

  “十五弟······十五弟······终是要动手了吧······”

  仰望殿顶鎏金腾龙,无察因短憩而凌乱不堪的龙袍,帝王语无伦次地喃喃,汗湿中衣紧贴在身上,说不出的láng狈落魄:“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坐不久的······终究坐不久了啊······”

  十五年前,先皇殡天,举国缟素,是为国丧。三年后,丁忧期满,先皇膝下最小的皇子——十五皇子江瑜,倏而启程前去各处求学云游,回朝后竟比以往大为jīng进,武略文治,兵法深学,皆无一不jīng。人不知其十余年间所遇高人为孰,而惜曾有幸一见当年重峦御史身手之人,都道十五皇子最无人能破的剑术是一套不全的凌霄剑法,虽只习得极为浅显的左手招数,而单单论那三招五式,便无人能匹。久而久之,凡知晓当年秘辛的老臣,其所从之师为谁,便都隐约猜出一二。

  “城外兵马,已将帝城围得水泄不通了吧?”

  远眺殿外漆黑夜墨,似能依稀见得百里帝鸣山下铮铮铁骑,铿锵金柝,帝王蓦然一叹:“自朕即位之日起,朕便知道······朕是坐不久的······”

  先皇一生叱咤风云,平四海,匡社稷,兴国业,盛昌隆,待临拥山河,屹仰日辰,却偏生心结,于病榻了却五载光景。他知道,自己那位疏俊将相,玉墨之才的皇叔,足以成为一生无匹的父皇最大的心魔。

  毕竟他活着出了帝都,毕竟那旷寂夜色下的重峦屋宇,曾留下过他的痕迹,与漫天星辰一并陡盛,寥落,划过夜空,留下淡淡痕着,纵浅无可见,却终是有过,哪怕只是陨寂的细微窸窣,也足以于偌大王朝中,于大殿之上,留下依稀步去的痕迹。

  “陛下。”

  徒然禀奏,径自失神的帝王蓦地骇了一跳。待见是殿中掌侍,正要暗松口气,但听内侍徒然开口:

  “殿外有一男子求见,是靖安王的仆从,说是靖安王想要求见陛下。”

  “啊!”闻得靖安王三字,帝王当即惊得大叫,“胡说!哪里来的靖安王!皇叔说过有生之年永不回京,在场所有朝官都听得清清楚楚!不信你去问那些老臣,他们还没老糊涂!胆敢妖言惑众,朕斩了你!”

  “回陛下,此乃殿外之人亲口所言,并非微臣妄言,还望陛下息怒,以免有伤龙体。”拱手作揖,宽大衣袍遮住面颊,犹见于fèng隙中现出的鄙夷目光,眼前之人虽临拥天下,却再难生杀予夺,此等威勒之语,终不过失势之人的轻卑之言罢了,“先皇遗训,臣门如市者方为明君。他既想见陛下,自然是有话说。陛下不必担心龙体安危。他若yù要行刺,何必如此周章?还望陛下准允。”

  “大胆!”

  惊离龙御,指着静立阶下的掌侍,帝王跳脚大喊:“你少拿先皇的话摆我!先皇教诲,岂是尔等侍仆当可提及?口出谰言,当为大不敬之罪。来人啊,来人!”

  “陛下如此惊慌,所为何事?”

  蓦地一声轻吐,声音温醇如玉,于大殿之上回响。沉沉dàng涤之中,帝王心中径自一凛,循声望去,但见一黑衣男子目覆玄布,缓缓步入殿中。

  “这位大人,请。”知他盲目,生怕碰到自己摔倒,倒退两步,掌侍让至一旁,恭从揖首,“陛下年近不惑,耳目混沌,大人近些说话无妨。”

  “你竟说朕耳聋目盲,你好大的胆子!啊,啊!别过来!”

  帝王怒极,正yù大吼,却见那蒙眼男子向自己径直而来。他大叫,越是大喊,那男子辨得声音来处,便越发走得更近。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朕讨还!”他骇然,色厉内荏怒道,“罪臣仆役,连区区罪奴都不如,也敢妄称大人,朕何时封了你?你好大胆子!”

  “瑜王有令,靖安王旧部上至朝臣下至从仆,一律封诰。”面朝龙椅,掌侍静静一揖,“靖安王爷亦有追封,所封之人,自也包括锦瑟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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