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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春草木深_余念一【完结】(67)

  ☆、chūn望

  前线战事吃紧,穆正钦亦被调到一线阵地去了。自他走后,盛侍安的心也跟着一起走了,她在家中经常魂不守舍的,烧饭的时候会将糖当成盐来用,有时候康允跟她说话,她也是心不在焉的。

  一日,她拿出一本唐诗选集,教穆康允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第一首诗,是杜甫的《chūn望》。

  国破山河在,城chūn糙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yù不胜簪。

  以前她只是按照先生的要求,将这首诗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对其中的意思却是囫囵吞枣。现在看来,这首诗字字泣血,从来战争之下的人们,除了悲痛之外,便还是悲痛。也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俊卿,现在是何qíng况?

  康允还小,还不能读懂这首诗的意思,只一个劲儿地重复着“城chūn糙木深”这一句,盛侍安问他为何,他说道:“我只觉得这一句很美。”

  “嗯,不过却是一种荒凉、残破的美。”盛侍安解释着。

  “那如何才能不荒凉、不残破呢?”他歪着脑袋问道。

  “等到以后不打仗了,有了人烟,就不荒凉了。”这首诗太悲了,直让人不忍卒读,盛侍安gān脆合上了书本。

  “那不打仗了,爸爸是不是就能回来了?”小孩子满怀期许。

  “是了,等战事结束,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到英国去找你的奶奶、太奶奶、舅舅舅妈,还有清渠哥哥了。”盛侍安摸摸他的头,温柔地说道。

  “太好啦,太好啦。”穆康允兴奋地从沙发上起身,在客厅里跑来跑去。

  然而盛侍安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她看着康允不谙世事的样子,惆怅满怀。

  冬去chūn来,穆正钦自从去了前线,就很少有回家的时候了,即便是偶尔回来一次,待不了几天便又走了。他回来的时候,盛侍安恨不得时时与他待在一处;他走的时候,盛侍安又是千叮咛万嘱咐。这来去匆匆,算算日子,这几年里,她与他在一起的时日统共还不到一个月。

  康允已经快满十岁了,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像极了盛侍安,不过那高挺的鼻子倒是与穆正钦颇为相似。他以前时不时地会抱怨,爸爸总不能陪着自己玩耍,后来长大,也渐渐懂事,知道爸爸是上战场保卫国家的大英雄,便无比崇拜他了,希望自己长大以后也能像他一样。只可惜,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药就没断过,穆康允只能在心里偷偷做着那个英雄梦。

  一日坐在镜前梳头发,盛侍安从梳子上扯下几十根断发。她细细打量着镜中的面孔,脸庞似是比从前消瘦了很多,眼睛、鼻子、嘴巴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却又不完全是从前模样,大概是多了一份从容和淡定。她今年都已经三十四岁了,俊卿也快到不惑之年了。

  曾经一头如瀑的青丝,是她的骄傲,后来生下康允,她便开始掉头发了,可是每日忙着照顾孩子,她也顾不得去打理。盛侍安将那些断发团成团,扔进纸篓里,重新将头发绾好。是时候给康允熬药了,不知怎的,这孩子越长越大,身体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动辄就喊累。今年尤甚,药方子都换了好几个了,还是不怎么见好。

  ☆、嗜睡

  穆康允几乎每日都嗜睡,双眼无神,中医和西医都来给他看过病了,只是迟迟找不到病因。盛侍安最相信的是Charles的医术,可战事一起,他便跟着俊卿去前线了,这个时候,总不好把他叫回来。

  一个医生站在chuáng边,满目愁容,他对盛侍安说道:“夫人,派人到前线去通知军。座罢,小少爷的病qíng越来越严重,我担心……”

  未等他说完,盛侍安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行,这个时候,决不能让他分心。”

  那医生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提这件事了,只说道:“既如此,我也只能尽我所能了。不过夫人,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听医生这样说,盛侍安的心都要碎了,可是俊卿不在身边,她必须坚qiáng起来。等到眼眶中的泪水gān了,她才说道:“你只管大胆地用药,只要能将这孩子救回来,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那医生惶恐,直喊道:“夫人这是要折煞我了,这本就是我的本分。”给穆康允开了方子之后,他便拎着药箱出去了。

  盛侍安看着chuáng上一直沉睡着的儿子,满是心疼。若是可以,她qíng愿代替他受这病痛的折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唤醒,盛侍安问道:“康允,你可想吃些东西?”

  穆康允费力地将眼睛睁开,摇了摇头,说道:“妈妈,我什么都不想吃。”他已经有十几天未正常进食了,此时的声音如同蚊子嗡嗡一般细小。

  “可是你不吃东西,身体怎么会有劲呢?”盛侍安皱着眉,握住了康允的手。

  穆康允还是摇头,“反正我吃了也会吐出来的,妈妈,那样只会让我更难受。”

  盛侍安没有一点办法,只好随他了,“不吃便不吃了,你陪着妈妈说会儿话罢。”她将他扶起来坐着,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

  “妈妈,爸爸还不能回来么?”穆康允有气无力地问道。

  “大约快了罢,你也知道,战场上的事qíng谁也说不准的。”盛侍安知道他想俊卿了,可眼下俊卿无法抽身,她只好这么说。

  “妈妈,这个我自是知道的”,穆康允勉力挤出一个笑来,“爸爸时常跟我说,男子汉要坚qiáng,所以,即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断地生病,也不会轻易地就喊了疼。”

  “是,我的康允一直都是这么懂事”,盛侍安见他如此懂事,心中更是难受,然面上不得不qiáng颜欢笑道:“还有几个月就要到你的十岁生辰了,跟妈妈说说,你想要什么礼物?”

  穆康允思索了一会子,开口说道:“我不要什么礼物,只希望妈妈跟爸爸永远安康。”

  他说这话,就好像是在说遗言似的,盛侍安听着难过,当即变了脸色,“傻孩子,这是你的生辰,光为着我俩许愿有什么用?”

  “可这就是我心中所想的。”

  穆康允打了个哈欠,又合上了眼皮,嘴里嘟囔着,“妈妈,再让我睡会儿罢,我又困了。”不待盛侍安答话,他又陷入沉睡当中。

  盛侍安给他盖好被子,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睡。十几年前,失去爷爷的那种痛苦又一次席卷而来,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康允仿佛是要离开她了。

  ☆、早夭

  “康允,康允,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可好?康允,康允……”盛侍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不停地跟穆康允说话。

  房间内聚集了很多医生,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束手无策。他们看着穆康允的qíng况,心中已有了大概。其中一个医生大着胆子说道:“夫人,好生陪陪小少爷罢,他怕是没多少时间了。”说完,他们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她们母子二人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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