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与周身的世界建立起一层互不逾越的隔膜,但她想体验的世界,远远不止自己居住的小房子。
于是她开始学习画画,学习设计。
她要创造一个不会排斥她的存在的、任她遨游的丰富的世界。
她曾对小丑说,孤独并没有什么不好。
可若不是不喜孤独,她所描绘的世界中为什么站满了人,而不是一个个空荡的行星?
进入逃生游戏后,凌衣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仅仅为了自我的愉悦而进行创造了。
背离她所能掌控秩序的生活太多的无限世界,消磨了她近乎全部的心力,她拼尽全力地要去掌控新的秩序,但那更像是一种应激。
她最不愿看到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属于她的世界,变为一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被定义为毫无意义的虚无。
当走到天桥之上,看到华雀在作画,凌衣衣对他说:“画得很好看。”那句话,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凌衣衣久违地在他的画中看到了纯粹的、鲜活的创造的热情。
当行走在华雀根据自己的想象力描绘而出的行星上,凌衣衣也逐渐回想起了自己所真正渴求的东西。
小丑一路在她耳边质问她、诱导她,它认为,凌衣衣的所历所思,会产生足以杀死一个人的痛苦。
可凌衣衣并没有感受到小丑预期中的悲伤。
但不该是那样。
凌衣衣的人格是残缺的。
她想起墨明对她说过的话:
【我时常担心,有朝一日,你会不会支撑不住过于强烈的漆黑情绪。】
【你说你不会悲伤、恐惧、低落,其实,你只是切断了对它们的感知。】
就像她主动在正常的世界与自己之间建立了一层不可逾越的隔膜,在她自己并不能意识到的某一刻,她也将自己的灵魂与全部的水面之下的情绪隔断了。
可那不过是一种懦弱。
她在害怕一旦接收到漆黑的情绪,她会崩溃而迷失在不能容许她的存在的世界中。
她会永远找不到回归平静的路。
无尽的悲伤的海洋将凌衣衣淹没,那柄银白的小剑漂浮在她的手边。凌衣衣手指微动,将它握住了。
然而现在,她已经不用惧怕迷失。
因为她找到了一个永恒不变的信标,只要她注视着它,就不会在污浊的洪流中偏移航线。
凌衣衣的视野一片漆黑,但只要她想看见,她就能看到浮泛在自己的灵魂中的异物。
那是纸绘的脑、心、眼。
上一个副本中,当凌衣衣在八柱围起的迷宫中徘徊,她朦胧地想起了,这些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
只是她的身躯被污秽拆解得分崩离析,她的一部分也掩埋于不可知的黑暗之下。
凌衣衣在漆黑的世界中伸出手,开始描绘心的轮廓。
那些纸绘的器官不过是蓝本,凌衣衣必须创造出鲜活的、能真正跳动的心脏。
凌衣衣残缺的人格,终于被一笔一画地渐渐填补,直至完整。
悲伤、恐惧、低落……种种漆黑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凌衣衣。
她在水中不受控制地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这是她第一次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她双脚落地,随后喘息着抬头。她看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八柱围起的迷宫。
她的意识落入了不知何处的时光中。
只是这一次,自己的身上不再是纯白的长袍,而是被血染红的衣裙。
远处的神座上坐着一人,他的手边倚放着一柄雪白的长剑。
那是安静地闭着双眼,似乎正沉睡的墨明。
凌衣衣的身体仍在不断地滴血,她在洁白的长廊中踩下一个又一个血脚印,最终来到了墨明的身前。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不看我?”
没有回答。
她看到自己拿起了墨明手边的剑,随后,将那柄剑直直刺入了墨明的心脏。
他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抬眸看向她,那双眼里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淡淡的眷恋与不舍。
他苦笑着看向她,眉头微皱。
凌衣衣听到自己再度发问:“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不是零一。”
墨明漆黑而深邃的眼眸望着她,他的语调温柔:“你是。你只是被污染了。”
“原谅我吧。”墨明从神座上站了起来,即使这样的动作让长剑进一步贯穿了他的身体,他也没有丝毫停顿。
“这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职。”
他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住了她。
“直到最后,我才发现,比起世界的崩塌,我更无法承受你的消逝。”
规则的墨绳分崩离析,墨明的身躯也在逐渐化为银白的光点。
“轮回将重新开始,而我……会忘记你。”他垂下眸子,苦笑着在凌衣衣耳边低声道。
墨明的最后一句话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你一定可以再度走到终点。”
凌衣衣猛地睁开眼睛,从记忆的流光中走了出来。
她心中淤堵着沉重到让她几乎承受不住的情绪,但眼前的危机还是让她拼命维持住的理智占了上风,将不适时宜的难过压在最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