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雅梅知道,黎今颖自幼长在龙岗镇里,被姨妈姨父保护在阳伞下,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找今颖妹妹帮忙,她不会拒绝的。
说干就干。
肖雅梅犹豫了半晌,准备先嘘寒问暖:“今颖妹妹,姨妈姨父还好吗?”
黎今颖还在石凳上发呆。
这个世界的所有相遇都是一门玄学。
不过,龙岗镇并不算大,这么多年以来,她却从未偶遇过雅梅,仿佛两人身处于平行世界。
黎今颖用屁股想也能明白——肖雅梅在避着她,故意掐断了偶遇的机会。
可是,如此一来就更奇怪了。
十年都不曾谋面的故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总不可能是来找你叙旧的吧?
不是有求就是有债。
肖雅梅见黎今颖一直不说话,心里急得慌,嘴上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假意退一步:“今颖妹妹,你今天是不是不方便啊?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要不我们改天晚点再约时间。”
黎今颖回过神。
她瞧见面前女人讨好却又不自知的模样,心中的猜测基本落实——果然,是来求人的。
不管在哪个时代,人情始终是社会议题中的关键词,绕不开,躲不掉。
黎今颖并非不通人情的人,决定先听听肖雅梅找上门的原因,就顺着她往下答:“没事,你有什么就直说吧,不用客气。”
潜台词:直接了当,说出需求。
帮的了她就帮,帮不了她就妥善拒绝,总好过两人在这里绕弯子浪费时间。
肖雅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苹果肌映着一层暖红色,肌肉上浮夹出她眼角的褶皱细纹。
她开口讲:“最近不是都在讲工农兵的事情吗,我太多年没读过书了,加上之前一直在乡下,也不知道政策是什么情况,想来问问你,我能不能去读?会不会有些不自量力?”
黎今颖松了一口气。
她和肖雅梅的相处时间并不多,就只有小时候刚穿越过来时的那几个月交情,生怕多年未见,故人一张口就是大狮子。
还好,肖雅梅没有成为那样的人。
黎今颖心中甚至有些替她开心。
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雅梅竟然依旧向往着学堂,还能鼓起勇气,抛下一切重新出发,去追求属于自己的未来。
甚好啊,甚好。
黎今颖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牛皮本,又取出一支钢笔。
她一边写一边解释道:“雅梅姐,你们大队应该有一个工农兵名额,多半也是去省城的大学,报名资格应该和我们卫生院是一样的,招生办公室门口会张贴。你注意写好自荐信,填好表格,比较重要的信息我都给你写下来,但你最好还是去委员会那边再确定一遍。”
撕啦一声。
黎今颖把这页纸扯下来。
下一秒。
内页已经到了肖雅梅手上。
肖雅梅用指腹轻轻搓了搓手上的纸张,柔和,顺滑,一摸就知道不是龙岗供销社买得到的质感。
她低头看了一眼内页上的文字,俊秀飞扬,自成笔锋,仿佛透过一撇一捺,就能看见背后书写人的自如与松弛。
肖雅梅又不着痕迹地瞄向黎今颖的手。
白皙纤细,不带一丝老茧与伤口。
和她那双干过农活的手完全不同。
肖雅梅下意识收起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把手掌藏在巨大的袖筒之中。
心中那颗名为妒忌的种子被忽然唤醒,开始疯狂缠绕,逐渐侵蚀肖雅梅的大脑。
她妒忌,她不甘。
——为什么你可以用上这么好的笔记本?
——为什么你这么好命?
肖雅梅抿着唇,牙齿却已经咬紧。
黎今颖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同。
她还在劝肖雅梅好好对待这次机会:“这个名额还是很珍贵的,雅梅姐你如果下定了决心,就一定要去读,读大学真的会改变我们的命运!好好写自荐信,你在你们大队肯定很出色,一定会选上的,加油。”
说罢,黎今颖还投给肖雅梅一个友好的微笑。
正如多年前,她们初次相见时那般。
肖雅梅看见她这幅天真的模样,心中的熊熊火焰有些难以抑制。
她没有克制住情绪,带着火气反问黎今颖:“那你报名了吗?既然这么好,你为什么没有去读,是不是其中有什么猫腻?”
黎今颖一愣:“啊?”
她有些莫名其妙,上一秒两人还在耐心交流,怎么下一秒肖雅梅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黎今颖捉摸不透,依旧选择真诚回答:“雅梅姐,你误会了,没有什么猫腻,真的是好机会!所以我才更加不能报名,因为我们卫生院还有更加值得推荐的同志。至于我,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
肖雅梅自觉失言,咬了咬唇。
听了黎今颖的解释,她原以为的平静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滋生的怨气。
——为什么你总是活得这么轻松?